贴地的寒风卷起落叶,深巷中传来呜呜声,似厉鬼在哭嚎。
江绾等人到达铁匠说的黑市时,城中已是宵禁。
“该不会有诈吧?”她的一名属下说道。
宋惟面露无语的看了那人一眼,懒得多讲。
六人继续按路线走着,出了废院北门,果然有一条狭窄的巷子。
与刚来时的深巷不同,这里虽然狭窄,但却挤满了各种声音,应接不暇,惹人生疑。
忽的,一盏盏油灯亮起,戌时已到。
“天越冷,黑的越早。”宋惟环视一周不禁感叹道。
“看!”江绾身后的侍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盘在胸前的手指十分隐晦地指向不远处的摊位。
“那是什么东西?”
“人棍?陶罐?真是变态,刚刚的怪声就是它发出来的吧。”宋惟一边说着,一边嫌恶地转过头去,有意避开摊主打量的视线。
“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江绾低声警告道。
她带着众人寻着打铁的声音找去,只见行进路旁站着一整排的奴隶,他们披头散发,手上的铐链连在一起,眼中混杂着惊恐与迷茫,还有几个疯掉了,坐在地上任凭监工如何抽打都不起身。
铁铺门口,烧红的大铁炉里烤着好几块儿烙印,来一个奴隶,他们就会杂乱无章的烫几下,不论痕迹的深浅。有时,看见长得俊俏的,还会故意在那人面上最显眼的地方留下烙印。
江绾扫了一眼最前排的奴隶,他正因为铁匠把烙铁怼在了他的左眼上而痛苦嚎叫,可还没叫两声,监工的鞭子就闻讯而至。
刑法之中虽然有墨刑,但也都是因罪犯犯下的罪责轻重而选择在何处留下印记的,这样滥用私刑,与虐杀奴隶没有区别。
可这一切不是他们现在该管的。
江绾正了正神色,压低了嗓音说道:“有金子做的刀吗?”
她一开口,铁匠铺的伙计包括看守奴隶的监工,都齐齐向他们看去,那眼神与先前遇到的铁铺伙计不同,没有谄媚,而是充满警惕。
“送胡子的,急用。”宋惟补充道。
铁匠铺的人一听是送给土匪的东西,顿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收回打量他们的目光。
“这边来。”那人说着,在前方引路。
猪油味伴着热气飘入他们的鼻腔,这个小小的铺子远比外观看起来大得多,江绾感到有些不妙,她下意识抓紧了胸前的包袱,生怕有人抢了去。
伙计神神秘秘的将他们引进一间小屋,点燃屋中烛火,指着满壁各式各样的兵器介绍道:“市上三两银,市下三两金,您问得出口就应该是买过,虽然这价钱有出入,但东西,绝对都是能人手上退下的。”
“要最好的。”江绾率先发话。
“得嘞。”那人顿时喜笑颜开,从墙上挑了一把做工精细的,呈到众人面前。
“这把,可是曾经与江湖上顶尖杀手半张脸出生入死过的,可惜姚定胜被剿灭,他就跟着一起被削了脑袋。每每深夜,这把刀......”
“管他几张脸,是不是好刀,你不得给我们试试吗?”江绾打断道,她可没有耐心听无关紧要的人编无关紧要的故事。
宋惟垂头扫了一眼刀柄,轻哼一声,说:“看你们家伙事儿挺齐的,原来净用在造假上了。”
“什么?”
伙计闻言一转刀锋,摆出了防范的姿态。
江绾斜眼打量了一下宋惟,他这一眼鉴假的能力,别是认识那什劳子‘半张脸’。
“主子有吩咐,让我等买点好东西,您就给我们这些去戏弄胡子,万一被识破了,那刀可是得砍到我们主子身上的。”
跟在后面的影卫见形势不妙,连忙四散开,围在江绾身边。
“真想要顶好的东西,那就......”
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先把钱交出来。
“看不见,怎么给?”江绾皱眉,看来此夜必有血光之灾了。
伙计丝毫不让,照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看不见,怎么给?”
他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缓慢且沉重的脚步声,几名身强力壮的铁匠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一人拿着一把铁锤堵在了入口处。
“这是?”
江绾叹气,抬起手假意扶额,正在众人都以为她会转过身去与铁匠们对峙时,她却猛地抽出了腰间长剑,直直刺向伙计的面门。
伙计下意识闭上眼睛抬起手中的钢刀抵挡,可剑锋却忽然刹紧又全力向他的胸膛走去。
一声闷响,长剑刺穿了伙计的胸腔,还没等江绾拔剑,她的人就已经与那些堵门的铁匠打起来了。
铁剑对锤子,任凭她带来的人武功高强,可都是屡屡处于下风。
她反手持剑,横在胸前的包袱前,神经紧绷着,并没有打算加入这场战局。
很快,宋惟拿下了墙上的一把斧头,他朝着铁匠的侧腰狠狠劈下,可只闻一阵闷哼,却并不见红。
众人诧然,这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没有开刃。
没开刃的就是赝品,那他们就没有来此采买的必要了。
杀出去,这是现下唯一的选择。
烛火摇曳,铁水纷飞,整个铺子乱做一团。
这条街上的老鼠出乎意料的团结,源源不断地赶来铁匠铺,甚至不惜拽着他们的‘货物’充当挡箭牌。
何其多,恍惚间,江绾甚至觉得她进入了鼠穴之中。
“你不是会武?为什么不动手?”宋惟抽空掩护在江绾身侧,喘着粗气问道。
江绾看了一眼怀中的包袱,岔开话题道:“杀出去,我放你自由。”
“不杀出去我也活不了啊!”宋惟没好气的回怼,随即又投入了厮杀中。
不过几场下来,他终于拿到了趁手的武器,形势也变得有利了起来。
巷中漫天的飞雪飘不进炽热的打铁铺,正如里面的纷扰也侵扰不到外面成群的囚徒。
地白映天白时,铺内的喘息声已然寥寥无几了。
随着最后一名敌人倒地,昏暗的四周,只剩下了江绾与伤痕累累的宋惟。
“你真是......”
宋惟踩踏着满地油污向巷子的方向走去,他的鞋底好像与地面黏在了一起,步伐虚浮又缓慢。
“一点力都不肯出啊......”
他不知道江绾有没有听见他的抱怨,只知道屋外的雪是那么清凉,清凉到足以洗刷他浑身上下的污垢;空气是那么纯净,纯净到足以毫无阻碍的游离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他的心跳又是那么有力,有力到足以唤起他的新生。
可不知怎么,他身上潺潺无休止,眼前的蓝天骤然变得乌黑,星光点点坠下,他毫无预兆的向后倒去了。
江绾谨慎地错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仔细挑选了几把好货背在身上。
她寻着那唯一的一盏烛火————众人小心翼翼护着,唯一没有被熄灭和推倒的烛火走去,她注视着那即将融化殆尽的蜡膏,以极轻的力道,将其推入了满地油污之中。
轰——————
大火熊熊燃起,她抬起还算干净的鞋履踏入雪中,远远望见了倒地的宋惟。
那个卖人棍的商贩正在围着他打转,一边衡量着他身上的伤需要多少钱医治,一边抚摸着他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庞,爱不释手。
“这是我的人,你想干什么?”江绾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向那边走去,语气平静得就像在阐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你的?”那人忌惮江绾背上武器,他连连后退,畸形的脚在雪地上划出了一条奇怪的印记。
待她走近,只见那人眼睛转了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走上前去,踩住了宋惟的衣角。
“你背不动吧?我帮你。”
江绾嗤笑,晃了晃手中带血的剑,说道:“这辈子耳朵不灵光?那就下辈子换个好耳朵,我帮你。”
话音还未落下,那人就拽着裤筒托起坡脚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雪越下越大,转眼的功夫就快将宋惟埋没。江绾守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仔细确认青诏与虎符没有任何脏污后,才长舒一口气。
猛然间,她意识到,这广阔无垠的天底下,她似乎还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