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少年的笑容霍然僵住,看上去难看无比,他望着莫逍遥,有些迷茫,显然是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他茫然地看向莫逍遥,仿佛静止了一般。
“那个追杀你的人,叫饕餮。”莫逍遥不敢直视陈逸的眼睛,“他在前往青玉城前,去了一趟平乐城。”
“城内百姓,幸存者唯有几十......”
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砸中了刚刚苏醒的少年。
“我当时受邀参加了千机门的万象会,故而没能及时到场。”
莫逍遥有些抱歉地说道,其实他现在都能猜到,这些必然是宁万纵的手笔,他布局多年,以天地为棋盘,将自己计算在内,毫不费力。
他敬仰宁万纵的同时,也痛恨着他。
可作为江南山巅的那一批人,他自然知道天道轮回,命数皆天定。他理解宁万纵的所作所为,大义在头,人间在上,宁万纵的所作所为没错。甚至那个老和尚,在三日前还徒步前往平乐城和青玉城,为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超度,惹得天地异象。
只是......
正是他理解宁万纵的所作所为,他才感到无比气愤。
“小逸。”
这一句,莫逍遥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在他的面前,那个少年瞳孔无光,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怎么会......”陈逸喃喃自语,恍惚间无数情绪和画面冲刷着他的脑海,他的心里犹如万千只白蚁正在啃食,可他却浑然不觉。陈逸微微张嘴,但咽喉像被塞入了一团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
最大的绝望莫过于无声。
潮水般的绝望侵蚀了陈逸的内心,那个充满温暖与回忆的家乡,那个他曾无数次奔跑嬉戏的地方,不......在了?
“付叔......”
“不在了。”
陈逸艰难地发出了两个音节,却被莫逍遥冰冷的话语打断。
“都不在了。”
莫逍遥低下头,不让陈逸看到他眼眶里的泪水。
“平乐城,已经不在了。”
绝望的情绪倏地猛然如海啸般袭来,让劫后余生的陈逸一下子失足跌入深渊,被无尽的黑暗包围着,侵蚀着。
“小逸,你没事吧?”
出乎意料的,陈逸没有痛哭,也没有愤怒,而是保持着那个僵硬无比的笑容一直僵在那里,可正是如此,莫逍遥才更加担心。
陈逸似乎听不见莫逍遥的话语,他的身子晃了晃,眼神涣散,差点再次倒过去。但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大病初愈的他,依旧坚挺地坐在小床上。似风雨飘摇中的那一叶孤帆,看着可怜,弱不禁风,似乎狂暴的风雨下一刻便会将他撕扯的体无完肤。
但那孤帆却又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倔强,顽强地与这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对抗着。
莫逍遥伸出手,想要扶住陈逸,却又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这个遭受了如此巨大打击的少年。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剑仙,此刻却很害怕这个少年的道心崩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空气都变得无比沉重。陈逸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穿过莫逍遥,穿过这茅草房,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平乐城,看到了那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往日的朝朝暮暮,往日的医馆来客,可如今,都已化为泡影。
莫逍遥的心中满是苦涩,他看着陈逸,那单薄的身影在这一刻却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悲伤。良久,陈逸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那我……该怎么办?”这简单的几个字,包含着无尽的迷茫与痛苦。
莫逍遥咬了咬牙,沉声道:“活着,好好活着,为了那些逝去的人,也为了你自己。”
莫逍遥这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江湖中人的厮杀陨落,但陈逸不同,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哦不,再过几个月,就该是十九岁的少年了。
陈逸默默地低下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落在衣角上,晕染开一朵朵悲伤的花,似寒梅,又似枯败的春桃。那绝望的情绪如影随形,紧紧地缠绕着他。
“这......”
突然,莫逍遥注意到了陈逸的不对劲。
他诧异地抬起头,感知着这个小茅草房内的剑气。
泰行山顶是他日常修炼的地方,故而山石上有剑痕,苍木上有剑气,可以说,以茅草屋为中心的这块山顶,就是浑然天成的一处洞天福地,这里剑意充沛,剑气肆虐,若是能让弟子踏足此处,那缥缈宗骥子龙文的数量,必然要超出现在。
那些剑气,皆是出自他手,可他自身剑道之旅已是走在山巅,固然无暇顾及那些肆虐的剑气,平日也不会调动它们。
可此刻,那些剑气,都在暴怒!
如同狂暴的野兽,组成了兽潮,在这座天地间大声吼叫着。
屋外的何梦柒还沉浸在棋道中,只是纷飞的秀发,说明了此时漫山剑气的恐怖。
“这就是剑胚吗?”
莫逍遥眼神中滑过一丝决然,他食指中指并拢,划过自己衣角,一抹淡青色剑气赫然立于其双指指尖。接着,他大声地喊出了陈逸的名字,将双指杵在了陈逸的胸口处。
“陈逸!”
这一声,将双眼通红的陈逸一下子喊住了,闭眼,睁眼,陈逸的眼神再度回到了原本好看的墨色,现在的他,好像真的意识到了,平乐城是真的不在了,城内的李婶王婶,那些他所熟悉的乡亲,死掉了。
什么是死掉了,就是平日在城中,是要办白事并且堆成小土包作墓碑的。
如果真的要做墓碑,那岂不是......满城墓碑?
那还谈什么平乐?
“莫叔叔......”
四处飘舞的剑气停了,在先前,有些剑气钻入了陈逸的身体,有些剑气漂浮在陈逸与莫逍遥附近,有些剑气还在茅草屋外张牙舞爪,可此时,万籁俱寂,剑气化作浮云,消散开来。
其实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可那个少年却觉得,过了很久,过了很久。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片血海,不过这次,路两旁的人变成了平乐城中的父老乡亲,平日和蔼的问好化作了冤魂的哭喊,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陈逸的内心。
剑心蒙尘。
“小逸......”
莫逍遥刚想接着说些什么,就猛然感到了怀中的冲撞。
那个已然十八岁的少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和别家孩童一样扑到自家长辈的怀中,一边痛哭一边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莫叔叔,为什么?”
“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平乐城的大家,明明都是再好不过的人了啊!”
那个少年,此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