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而来的客人于公公,在嘱咐了那个新的“杨蟠”几句之后,推开了杨府的院门。
范诗鸢默默跟在“杨蟠”的身后。这个读书人,准备帮着这个宅子的新主人,收拾残局。
茅庐借宿蘧蘧梦,两豆塞耳装不闻。
这个不算太完美的结局,冲退了范诗鸢的睡意。
第二天清晨,应该如何向百姓交代呢?
世上难有两全事,范诗鸢能扳倒这只盘踞潜龙镇已久的蟠龙,靠的远远不是他的一己之力。每一步的精密计算,每一次的思索布局,都比不过今夜这台子上的新角色,于公公的一句话。
要对付上位者,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能压住他的上位者。
山上是如此,山下亦是如此。
月光飘摇,清风自来。
于公公走到了嘉陵江边,暗声问道:“可以出来了吧?”
于公公身后,陈逸二人身影骤现。
“拜见于公公。”
陈逸和陈怡同时行礼,刚刚在杨府内的一言一语,他们全部听到了。
本着万无一失的想法,陈逸兄妹跟着知府大人来到了杨府之外,却见到了难以置信的那一幕。
“你是......陈逸?”
更出乎意料的是,于公公略微挑眉,竟是喊出了陈逸的姓名。
“那你一定就是陈怡了吧!”
于公公喜笑眉开。
陈逸二人震惊不解,作为哥哥的陈逸率先抬头,问道:“于公公知道我们兄妹二人?”
刚刚那个在夜色中挑起血光的修行者似乎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目慈祥的长辈。
“那是当然,莫仙人曾在陛下面前提及过陈公子与小姐,他还特地告知陛下,陈公子有个习惯,就是喜欢背着一个大医箱。”
陈怡在她哥哥身后,望着那个笨重的大医箱,心想着原来是哥哥的棋盘成了累赘。
“不错......不错......真像啊......长得真像啊......”
于公公在仔细打量了二人后,嘴中还独自呢喃着一些陈逸听着模糊的话语。
“于公公,你说什么?”
陈逸问道,一些回忆再次闪回至他的脑海中。
当时在泰行山山顶,那个老僧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自己兄妹二人与母亲长得很像。
在陈逸心中,娘亲的形象已经有些朦胧不清了,可他打心底地记得,娘亲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
他问过莫逍遥,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何人,可是一直视陈逸陈怡为己出的莫逍遥只是摇摇头,不曾吐出过一字。
世间没有孩子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方人氏,更何况是打小就没见过父亲的陈氏兄妹。
一切皆是......缘吗?
如果陈逸知道当时在山顶上见到的那个老僧,是当今的天下第一,不知道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是否还能保持淡定。
“没什么,是咱家多嘴了。”
于公公笑意充盈,但紧接着猛然闪至陈逸身边。
陈怡也在那一瞬间握着了“桔梗”。
气氛突变。
“两位小友,今日看到了些什么?”
潜龙镇之事,是皇家之耻,是见不得人的黑暗,知道的人,按理来说,只应该有于公公、范诗鸢与“杨蟠”。
当然,如果那个老管家在原本的计划之内行动,他也不用死的。
“什么都没看到。”
陈逸回答的很干脆。
“那就好。”
于公公施压的气息一瞬间消失,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他笑着拍了拍陈逸的肩,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卷竹筒。
书卷上有毒,竹简上没有。
但是有“千机门”三字。
“陈公子,这是莫仙人托咱家交付于你的。”
好像于公公一开始就知道会在这一趟途中遇到陈逸兄妹二人。
“莫叔叔?”
陈逸看向写着“千机门”三字的竹筒,满脸写满疑惑。在他的身后,陈怡也不解颦眉。
“打开来看看吧......”
于公公声音阴柔,陈逸慢慢打开了那个竹筒。
的确是莫叔叔的笔迹。
......
江南秀正历六十三年入冬,潜龙镇王震海、青鸾镇兴千秋等涉及潜龙镇一片孩童拐卖案的在职官员于皇宫外刑场被问斩。
人间的那位尊主龙颜大怒。
范诗鸢破案有功,皇上赏白银千两,特制如意,令其迁至吏部,潜龙镇及其周边百姓各个拍手叫好。
因为在他们眼中,范诗鸢就是那个书里正直清廉的好官。
但是范诗鸢拒绝了迁至吏部的旨令。
当时朝中百官有不少当场就湿了后背,心想着这个小地方的小官怎么那么不识好歹,这一不小心就是要掉头的啊!
但是有一个人上朝后,官员们才看明白了范诗鸢为何能有此底气。
这个小地方,还有一位地境大能啊!
“是在下狗眼昏花,这些年一直忙于修行,忘了管辖潜龙镇,才让那么多百姓悲痛多年。”
放眼整个江南,除了刘魄虎自己,好像还真找不到谁能出言骂其“狗眼昏花”的,就算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也要和他和和气气地讲话。
但是这句话,刘魄虎是真心实意的。
毕竟他可是皇上钦点的“守江人”。
......
陈逸三人的离开没有一丝征兆。对,是三人。
小杏儿似乎对潜龙镇的这个结果还有一些不满意,所以好不容易找回天真烂漫的她,这些天又有一些沉默寡言。
不过对于之前的她来说,这大抵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几天颠簸的木船行之后,小杏儿也像是渐渐放下了心结,话又多了起来。
陈逸有想过将她留在潜龙镇,委托范诗鸢为她寻一个好人家,可小杏儿不管怎样都一定要跟着陈怡走,说要跟着她学剑,拗不过这个拿着三只杏花的小姑娘,陈逸兄妹二人便带她上了船。
“好人哥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呀?”
眼看着船就要到岸了,小杏儿探头凑到了盘腿正坐看着风景的陈逸身边。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小杏儿在陈逸面前已经不再是那个拘束的小卖花童了。她摸清了这位哥哥和姐姐的性子,也逐渐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寒冬悄然而至,陈逸从青衫换成了白袄,陈怡也穿上了红色的棉裙。担心身子本就瘦弱的小杏儿会冷,陈逸还从那个小猪头钱包里拿出了一些碎银,为她添置了一套暖和的棉衣。
当时小杏儿看到那个被她偷过的小猪头钱包,一个没忍住,红透了脸。
陈逸扭头,看着笑嘻嘻的小杏儿,说道:“彩燕镇”。
彩燕镇,镇子中心有一个黑色玄铁所制的铁台,上面托着一个七色的琉璃彩燕,故而得名。
这是彩燕镇无数手艺人的结晶。
陈逸在出游之初,就计划着去一趟彩燕镇,将自己的大医箱换成小铁盒。
倒不是他一定要带着那个大医箱,只是银针多年以来,剑气浸养皆在这个檀木医箱中进行,银针有了依赖。所以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新容器,那陈逸宁愿让自己最宝贵的银针待在它的舒适区。
“你不是想学剑嘛,彩燕镇那边铁器很有名,到时候给你买把小短剑玩玩?”
陈逸出门之时,带了不少钱财,一路吃吃喝喝,倒是还有许多剩余。
光是家庭底蕴这点,他们兄妹就比很多穷游的书生强太多了。
小杏儿一听此话,开心地挨着陈逸坐了下来,待扭头确认剑仙姐姐没有看向这边后,她才小声地贴近陈逸耳朵,说道:“好人哥哥,我知道你最近天天晚上都趁剑仙姐姐睡了后,偷偷舞剑。”
这句倒是说中了陈逸的心坎。
小杏儿口中的舞剑,还真是蛮讲究的。毕竟陈逸那自学自练的几下挥舞,实在不能称之为“练剑”。
“这都被你发现了......”
陈逸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杏儿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事实上,陈怡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桔梗”与“芎”,就是她除了哥哥外最亲的家人,自家哥哥一拿起“桔梗”,她就能感知到。
只是陈怡也知道,自家哥哥是因为先前让几番自己受了伤,心里难受,想要保护她,才会如此。
练剑很苦,陈怡知道的。
但是她更知道,自己的哥哥有多执拗,所以与其护着他不让他摸剑,不如让他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在陈逸挥剑的第二天晚上,她没有接着装睡,而是走到了哥哥身后,把专心致志研究着“桔梗”的陈逸吓了一大跳。
陈逸把“尴尬”二字写在了脸上。
但他也毫不含糊,很快就回过神来,理直气壮地说道。
“是不是这剑生锈了,怎么压得我手腕那么疼?”
陈逸原本纤细好看的手腕上,青了一块。
陈怡被气笑了,心想着自家哥哥除了讲道理和治病救人外,还真是一窍不通!
榆木脑袋啊。
她没办法啊,只好在扶着陈逸,教他握剑的正确握法,帮他找准感觉,知道怎么样挥剑才是对的,抓住那一刻的感觉,然后再在心里感悟。
陈怡这种年纪,成就到了这番境界,熬夜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也不存在“困”这一说法。
陈怡教完一轮后就去接着睡觉,也不存在给自己哥哥开小灶这种情况。
这两兄妹,执拗起来的样子像的很。
回到现在,陈怡莫名又想到了那天感知到的跳入哥哥身体的那一缕气息。
人各有“路”。
“等你和姐姐学了厉害的剑招后,要第一时间分享给我哦。”
陈逸无奈地望了一眼离的较远的陈怡,然后和小杏儿说道。
“那是一定的!”
小杏儿笑着和陈逸拉了钩。
不过此时,陈逸的心思不在这件事上面。
他想起了那天竹简上的内容。
“春节之际,青玉城有一场比武大会,小逸,你带着怡儿去看看,说不定,对她日后的剑道,有所裨益。”
虽然他事到如今也没有想通为什么那封书信是写在“千机门”的竹筒上的。
莫叔叔,这个世间,真的是像我看到的那般不堪吗?
潜龙镇的黑暗没有被消除,只是被另一层灰尘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