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陈逸终于喘了口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一天都坐在这个嘎吱嘎吱响的小凳子上,他也不好受。
人群还未完全散开,有大娘们三五成群,笑谈城内八卦,有武者倚墙一角,交流心得,也不少有各种来寒暄的熟人,如果这是怡然医馆的最后一次开张,那他们肯定要抓紧机会和这个年轻的小俊生多说几句。
那么多人挤在一间小医馆,但陈逸却享受无比,对他而言,这才是家的感觉啊!
不过人,不能一直安逸啊......
莫逍遥陪了他们兄妹十一年,现在回到了缥缈宗,这是他的责任。
陈逸学医苦久,在十八岁有了雄鹰向天空之志,这是他的意愿。
想清楚这些,活着就简单多了。
可没由来的,陈逸突然感觉胸口有些堵。
“哎呀!”
离陈逸较近的王大嫂也突然捂着心口,踉跄着跌倒在地,脸上写满苦痛。
再看看四周,无论身份性别,众人皆有不适的面色。
甚至有需要长期服药的老人旧疾复发,坐在地上吐出黑血。
陈逸赶忙扶起了倒地的老人,反掌一推,以手掌为针,调制经络,舒润穴位。
而陈怡,已经悄然出现在了正在救人的哥哥身边。
她的柳叶眉微微往上挑。
“哥,这股气息比我强......”
听到陈怡这话,即使是冷静如陈逸,脸色也有点不好了。
“可能是地境。”
接下来的这句则是直接将陈逸的侥幸心理彻底地击碎了。
搞什么,这几天怎么净遇到玄境以上的高手!
这整个江南,也凑不出多少地境高手吧。
陈逸只觉得到了嘴边的低俗文章无处诉说。
“不过有些奇怪,”少女微微皱眉,“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定,可能受了什么重伤。”
青袖一转,两把剑,一长一短,出现在了陈怡手上。
“我能赢。”
话音未落,院门就像是被径直撞开一般,木屑纷飞。只是来者,在门外五十米处。
有院内武者刚站起身就被这股气息镇压,瞬间神情大变,不自主地跪了下来。
这小小的平乐城,连三品高手都屈指可数,一个小小的七品如何在这股不善的气息下立根?
更何况,院内还有那么多普通人。
是陈怡的气息释放,抵御住了一部分凶势,才让院内众百姓没有被直接伤到。
不过,趁着这一会功夫,陈逸也看清了远处的来人。
那是一个黑衣的壮汉,带着帽子看不清神色,身后背着一把大刀,那凶势,似乎就是从那把刀上散发出来。
“他没有调理好自己的内部,修炼的力量太霸道,长期积累堆压在筋络里,刚好在最近爆发了。”
凭借着多年的经验,陈逸一双“火眼金睛”轻易便点出了那神秘人的问题所在。
等等,他.....
陈逸突然瞳孔巨震,一道荒漠中行走的黑衣身形开始和眼前这人重合。
“我在那个和尚拟化的幻境中见过他。”
这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无碍,我能赢。”
被凶势吹起裙带的少女,在身后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对着她的哥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危机似乎都在那酒窝中化开了。
“这平乐城,可有人,能与我一战!”
远处的黑衣汉子终于开口了,嘶哑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听起格外刺耳,不过他开口的同时,也收起了气势的镇压,一下子,天地间仿佛又重归了平静。
“混蛋!”
还不等陈逸等人反应过来,就有一个身影向着黑衣汉子袭去,点醒天地间平静如一道惊雷。
“是冯笙公子!”
已经有眼尖的姑娘家认出了冲出去的那个持刀公子哥,正是在城中小有名气的侠客冯笙,靠着一副好皮囊和不凡的身手,在城中颇有美誉。
更值得一提是,冯笙曾经年少轻狂时,在春宵楼前大放厥词,扬言这城中无人可敌他玄妙七剑,想来也只是为了吸引春宵楼的头魁春雪姑娘的注意。
好巧不巧的是,莫逍遥当时刚好路过,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正巧路过那种地方,也不清楚是出自什么原因,反正当时被城内人看做邋遢的好好先生的莫逍遥,勾勾手指把冯笙叫进了一条暗巷。
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反正冯笙出来之后,就改用刀了,而且成了怡然医馆的常客。
当时不清楚莫叔叔底细的兄妹二人,也对此事是一头雾水,不过有一个武功还不错的帅气公子哥带头捧场,对医馆也是个好事。
这也是冯笙必须第一个护着两兄妹的原因。
那他为什么现在敢冲出来?
说出来可能很好笑,但冯省现在心里想的便是:
赢了挣回风头,输了还有人治,买卖不亏!
可是下一秒,冯笙便生出了悔意。
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是一道未劈下的天雷,直直地停在了二人中间,没有任何预兆的,仙人往人间扔鱼饵时被法则所限制住,大致就是这样子了吧。
明明是凉爽的秋天,冯笙的背后却被冷汗打湿。
他握着刀的五指在发抖。
那黑衣汉子没出刀,只是抬起了头,扫了冯笙一眼。
这种一眼的威压,与在当年那条暗巷里莫逍遥随意抽出的那把铁剑一模一样。当时的他,七把剑里甚至没有一把能出鞘。不是不愿,是不能。
衔着木枝的燕子遇到凤凰时,很难再有余力衔住嘴里的木枝。
陈逸没由来地想到了鹦鹉谢谢,每次被附近的一只苍鹰欺负时,只有躲进院内,才会嚣张地讲起人话,“你来啊,你来啊!”。
接着,在空中莫名被定住的冯笙开始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朝着怡然院的方向冲去。
冯笙整个人呈弓状,腹部如同被重物击中,原本握着刀的五指已经完全松开了,眼神中带着畏惧,似一道紫色飞虹,彗星袭月般在地上划开了一副烟火渐绽的冲击痕迹。
不偏不倚,狼狈不已的冯笙刚好停在了陈逸脚边。
“大家先走吧。”
陈逸锦云靴一踏,将凳子踹到了冯笙身边,自己则放下了笨重的医箱,坦然地走过瘫坐在地上的冯笙,一只脚迈过了院门。
坚定如上山。
有平日与这位少年颇熟的乡亲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那浓郁的杀意给堵住了嘴,出于对求生的渴望,院内有七七八八的人都马蜂窝似的朝着不同方向跑去。
他们能迈出脚步,自然是陈怡的功劳。
于是,仅剩不多的院内常客见到了一副让他们惊叹万分的画面。
一个绝美少女站在陈逸身后,手持双剑,陪着陈逸一步一步朝着黑衣汉子走去,青色的裙摆随着风摆动。
只是少年背在身后的左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黑衣汉子终于有些反应了,他抬起头,正视着眼前的两位青衣,缓缓反握住身后背着的大刀,当刀取下来的那瞬间,陈怡已经无暇去顾及那些对着陈逸以外的杀意了,而院内普通的小百姓也已各自逃命,刚刚还侠气十足的冯笙白着脸看了一眼黑衣汉子,朝着陈逸兄妹二人背影说完一声保重后就不顾形象的连跑带爬溜了。
黑衣汉子三天前启程,一路走来,追寻着那道强劲气息的踪迹,现在想来,这气息的来源便是这位少女。
陈逸一步一口气,即使有妹妹帮他承压,对面这神挡杀神的杀意还是挡不住的。
就像沙场上的万骨坑,陈逸没走一步,那怨骨的威压就会更近一分,有种直接将陈逸吞下的恐怖之势。
“你筋脉堵塞,心火太旺,水潭压不住蛟龙。”
在离那汉子只有十步之遥时,陈逸停了下来,准确的说也是没法再更近一步了。
他手指汉子心口,微微一笑,仿佛野火烧不尽反而有春风助长。
此刻他脑中,莫名闪过了那个老僧说过的“皆是缘”。
“跟我进来吧。”
不等那个汉子给反应,陈逸转身便走,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