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
当那道身影稳定,显现之时,李复舟等人大惊失色,半跪拱手恭称道。
泰行山体不为人察觉地震了一下,像是畏惧那尊存在。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
这天外来客是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白发中年人,脚踩着草鞋,满脸胡子拉碴,看着人到中年却还是带着一股吊儿郎当的风范。而他腰间挂着的一个紫金葫芦,就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估摸着是他全身上下最名贵的一件器物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中年人,缥缈宗上下无人不敬,天下三国无人不知。
他是莫逍遥,地境大能,缥缈宗宗主,将这九樽美酒之一盈满的敬酒人。
世人皆知他孩童心性,以“逍遥”为路,也因此成天忙于游山玩水,很少管理宗内事务。
可他当年用没洗净的左手,握着那把生锈的铁剑,一人踏万路,借泰行之重压蛮荒流民三大高手,事后逍遥离去的名篇,早已被拓印成民间话本,流传甚广,甚至三岁小儿都倒背如流。
更有评榜之大儒称赞他,是剑阁阁主都不能挫败其锐气的剑客。
两把剑,一把是逍遥的铁剑,一把是从未有人见过其形的名剑。
但世人终究无法以谬论下定论。
只是莫逍遥自己说过。
“我要走的逍遥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
就是这么一句俗话,让不少原本意向考剑阁的青年才俊,心甘情愿地带着自己的家族名剑前往泰行请求入宗。
李复舟仅见过他一面!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一宗之主的逍遥之路。
“贤侄啊,好久不见。”
李复舟下意识地抬头,慌忙中带着些许受宠若惊,但当他发现莫逍遥在往相反的方向走时,他整个人呆住了。
这是谁啊,莫逍遥,江湖榜上稳居塔尖的人物,居然对一个外人这么热情!
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还有一刹那以为那份热情是对自己的。
不经意间流下一滴冷汗,李复舟本意气风发的面庞现在却有些发白,莫逍遥此话一出,他更加好奇眼前这位自称“陈逸”的少年是何等人物了。
“莫叔叔。”
陈逸淡然一笑,挥手间用衣袖擦去头上的汗珠,少年的模子在风和日丽的泰行山腰,被刻画的是如此清澈明朗。
“叔叔到晚了啊,真是不好意思,咱们现在就起身吧。”
莫逍遥随性地拍了拍陈逸肩膀,这场面倒是有几分普通叔侄的样子了,只是没等李复舟和其他弟子反应过来,一阵清风便吹散了他们二人的影子。
而二人原先站着的地方,仅留下了几片理不清说不透的落叶。
“都散了吧。”
平淡的话语在山门上方回荡响彻,泛起阵阵涟漪,连树上酣睡的百鸟,也相继被惊醒,拍拍翅膀,各自高飞,在泰行上空泼上了一副美景。
李复舟等人再无过多举动,宗主之令,是大家都认同的最高指示。
弹指之间,泰行山门外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每个修炼的弟子心中,或多或少都带着这样一个问题:
陈逸是谁?
然而,给他们的回答,只有泰行上空的百鸟争鸣。
一入山门,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就自然地拂开了珠帘,形形色色的人与景在陈逸眼中闪过,他就这么跟着莫逍遥的“路”,直往山巅。
陈逸心里也有点五味杂陈,他一直知道莫叔叔很厉害,只是前几天才知晓自己这莫叔叔居然就是缥缈宗的宗主,天下名动的莫逍遥!
以前说书人嘴里闻名遐迩的大人物啊!
前几天收到他的书信,便匆忙带着自己的医箱,马不停蹄地赶往泰行,也就是在此期间,才隐隐约约地猜出了莫叔叔的身份。
不过,知道身份了,对陈逸最大的影响可能也就是不知道该喊莫叔叔还是逍遥叔叔了。
至于缥缈宗宗主?
他是被莫叔叔养大的。
从五岁丧母,到十六岁可以独当一面,这十一年间,是莫叔叔靠着那并不算太精湛的厨艺养活的他。
所以,莫叔叔既然说要救人。
那这个人,有他陈逸在,死不了。
没了旁人在场之后,莫逍遥也收起了那套文绉绉的说辞,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陈逸聊着天,言语上倒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反而更像是离家的混账哥哥对弟弟家长里短的关心,一字一句聊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移形换影之间,这一趟逍遥游,抵达了山巅云雾最浓之地。
莫逍遥不说话,陈逸就跟着他走,两人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只是莫逍遥的步子明显有些匆忙,所以陈逸在后面也有些小赶。
突然,陈逸听到了钟声。
噌吰不绝。
很奇怪,寂静的山巅一下子多了些许生机。
即使是在秋天,那钟声的响起也只是黑子落棋盘的笃定,又或是落叶归根的自然,不缺那无声的绽放,也不乏秋天的清静。
那钟声,在陈逸心中绽开了花。
头中感到一阵晕眩,他只觉得眼前突然的高山开满了遍野的花,花种横跨四季,搭在一起却毫无违和感,甚至美得有些不同寻常。
莫逍遥放慢了脚步,目光渐渐移向了另一方。
不知何时起,那个空旷的地方,多了一间寺庙。
寺庙外有流光溢彩,有异象丛生。
莫逍遥叹了口气。
“第四十年了,你也该迈出那一步了吧。”
寺庙内无人回应,但遍野的花,似乎有那么一刻,开的更艳了。
“老不正经的。”
莫逍遥骂了一小声,他带陈逸上山救人,又何尝不是救那老和尚的悬空一步呢?
“等我带他看完柒儿后,再来看你。”
岁岁枯荣,百花谢又生,寺庙内仍是无语,只是钟声,停住了。
当陈逸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他已经在屋内了。
而伴着陈逸眼中百花的消散,暗处现过一刹的青影,也重新隐匿了起来。
屋内布置很典雅,朴素却不失风度。
陈逸面前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女孩。
一眼望去,那女孩本该面容清秀,可此时槁项黄馘,眉宇结草,一副病秧子的样子,发丝凌乱,交错着花雨落满楼的凄清,只是底子犹在,故而人面桃花依旧,唯有叶凋零。
“能救吗?”
莫逍遥转头问道,但言语间,早已少了赶路时那一缕匆忙。
他清楚,陈逸既然已经到了,那自己这宝贝徒弟的命,算是保下了。
“心魔。”
陈逸只看了一眼,便说出了两字。
莫逍遥有些乖巧似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系开腰间的葫芦,开始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陈逸也没有和他多做解释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打开了医箱。
箱子很大,够二位书生进京赶考了。
只不过偌大的箱子中,只躺着一枚细长的银针。
不能说很长吧,一根食指的长度,但它的细衬托出了自身的长,在医箱之内,泛起银光粼粼。
“怡儿,要不要出来陪你莫叔叔喝一杯。”
莫逍遥兴许是无聊了,对着虚空敬了一杯,一举一动间,倒是很有当世诗仙的意蕴。
青影再现,只不过这次停留的间隔略长,已经大致能让人看清她的长相了,但还未细看,那青影一闪,又消失不见,只剩空气中残留的清香。
时隐时现,若轻月笼云。
蜻蜓点水,惊鸿雪泥。
要是李复舟等人在此地,肯定会异常惊讶。
上山的本不止一人,而是两人。
不过第二人,他们一直没发现罢了。
“我有一针。”
陈逸取出了那根银针。
“可治百病。”
他拉过了女孩的手,有些轻柔,可更多的是冰凉。
长叹一口气,接着那银针不偏不倚地插在了神门穴。
这一针,内敛,沉稳,但屋外的灵力精华,似乎都被这一针吸引了,徘徊在门口,过而不入,只剩屋内面色正在好转的女孩。
莫逍遥还在晃着他的紫金葫芦。
这一针普通吗?
不同于针灸,不同于传功。
陈逸做的事,就是在女孩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之时,以银针画云汉,阻碍她前行!
凡人之道,可治百病!
陈逸靠的就是那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