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苏平轻声说着,他自然看得出这女娃脸上的惶恐之意,也就尽量安抚。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就没有关系了,不过下次的话,还是小心一点,别又砸到人了。”
女娃小嘴微张,愣在原地,她设想过对方歇斯底里,想过对方可能会破口大骂,甚至想过对方可能会因此,提出诸多要求。
但唯独没有想过,对方会是这样温和的态度,并且脸上还微微带笑,好像是怕吓着她一样。
这样的态度,让女娃更加抬不起头了,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着,一点都不敢抬起来,也不敢去看那张带笑的容颜,
她不禁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为什么这样的人要被她砸到?为什么被砸到的,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心中的自责更甚,一度压过了这个种族天生带有的傲气,让她只敢小声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苏平没有开口,而是等着她把话说完,或者说将心中情绪发泄出来,才接着说道:“我知道,我已经原谅你了,不用再说了。”
“对不起……”女娃最后道了一声,紧咬那刚换好不久的牙齿,两滴晶莹滑落,打湿了洁白的被单,似雪夹杂着雨点。
沉默,没有人开口,房间里静悄悄的,像是黑夜降临后的夜晚,滴滴答答,间歇性的声音,好像夜半时分的晚饭轻抚窗口。
苏平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对这女孩并不熟悉,贸然开口,或许只会适得其反。
他望着这女娃身上身上不太合身的衣服,应该是哪位学姐,或是这里的护工帮忙换上的。
一望之下,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穿着并不合身的,他人的衣物,因为十分惧怕别人的指责,所以总是在拼命地道歉。
后来有了依靠,眼中心中那个人,一旦那个人不在视线之中,就会心慌意乱,好像身后有一把出鞘的剑,如芒在背,脊背发寒。
这样的经历,他有过,所以并不责怪女娃,怜悯的心肠,他也有,故此待她十分宽容,这样的人,或许压根不该做一个商人。
因为他在礼仪与诚信之间,选择了后者,除非在对付一些本就心底邪恶之人,否则他是不想动用欺骗手段的,绝对不想。
孔夫子曾言:宽于律人,严于律己。
苏平不知自己做到了何种地步,但若可以,他会一直贯彻下去,直到永远,至死方休。
等待,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女娃的情绪似乎平息了些许,抬起缠着绷带的左手,轻轻擦拭掉自己脸上的泪痕。
她抬起头,眼角微红,望向目光一直不离她的苏平,张口,无言……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迷茫之中,想起了那位夫子曾说过的,待人以礼。
“你,你好。”女孩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敢发声太重。
“你好。”苏平回道,见她情绪稳定了下来,也重新扬起微笑,奶娃娃的小脸,让人很难升起远离之意。
女娃看得愣了一下,双目一闪间,连忙又低下头,颤声询问:“夫子,夫子他叫你子安,是你的名字吗?”
“是我的字,但不是名。”苏平缓缓说道:“我叫苏平,夫子赐字为子安,你可以叫我苏平,或者叫我苏子安。”
“名还有字……”女娃呢喃一声,眼中露出迷茫,那是孩童看待未知领域时,会产生的阻隔,如清澈的泉眼,被生生堵住,难见天日。
名字,名字……是她不曾拥有的,也是过去的她无需拥有的,毕竟原野之中,哪里需要这样对于自我的称谓。
“名字,是谁都有的吗?”女娃好像鼓起了内心所有的勇气,用尽与其他野兽抢食对抗时的气力,问出了这一句。
苏平不假思索道:“是谁都有的。”
女孩双眼一黯,本就所剩不多的光芒,此刻更加稀少了起来,好像被莫名的力量,生生抽走一般。
“但没有也没关系,名字仅仅是一个代号,是一个别人对自己的称谓,并不是绝对的不可或缺。”
“没有名字,你依然是你,不会有所改变!”
苏平看出女孩的异样,开口劝解。
“可是...”女孩踌躇着,弱弱地说道:“可是没有名字,我……我要怎么被人知道,被人记住,和人交谈啊?”
“这个……”苏平被问的语塞,同时又涌现起了,那时的记忆。
在一处屋檐下,瘦弱的少年,捧着碗吃着些残羹冷炙,而路过的人,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轻视。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衣着都算是体面,或是穿着老旧布衣的,都打心底里的,对一个人轻蔑,甚至是践踏。
但谁让那个少年,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呢?这些都是他该受的,但有一点,是最为凄凉,最为伤人的。
那些人对他的称呼,不外乎,“欸,喂,那边的……”
等等众多“名字”,却不像是人名,反倒如同在交换一件物品,连饲养的宠物家禽都比不上,远远不及。
过往的一幕幕,涌现心头,让苏平脑袋又开始有些疼,让他眉头微皱,不得不闭上双目,伸手揉着太阳穴,慢慢恢复。
但这样的做派,落在女娃的眼里,却是让她心惊,慌忙细细思索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导致这男孩的痛苦。
而后,恢复过来的苏平睁眼,瞧见了这女孩,面露焦急,嘴里不知念叨着些什么。,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怎么了?”苏平开口问道。
女娃一怵,身子轻颤间,噶然回神,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该乱说话的,我又害了你一次,对不起!”
这番猝不及防的言语,让苏平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他才解释道:“没有,只是想起一些事情,不关你的事情,别自责了。”
“真的,不是我的问题?”
“真的真的,我没骗你!”
女娃这才松了口气,面上的神色,仿若劫后余生。
而苏平也是心中一叹,这女孩的情绪,实在太过阴晴不定了,就刚刚那变化,应该都赶得上古时乱世的天下浮沉,旧主易新。
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以后在这女孩面前,少说些牵动情绪的话,不然很容易给她弄哭了。
这样长相不错的女孩子,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梨花带雨虽说有所滋味,不过偶尔有就好了,多了便过了。
女娃沉吟少许,又问道:“我的名字,应该去哪里找呢?”
“这我也不知道,要看你自己了。”苏平缓缓说道。
“名字,可以自己取一个吗?”
“可以的。”
“我……我不知道该叫自己什么好。”
“慢慢想,总会有结果的。”
房内交谈得还算不错,门外等候的,已有些按捺不住。
曾皙,冉子有,颜子渊被孔夫子带着,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却是有些难安,毕竟这么久都没有个动静。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冉子有犹豫着开口。
而回应他的,则是颜子渊与曾皙的白眼,“你能不能盼点好?”
“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
“你们两个,夫子还在呢,注意言辞。”冉子有拍了拍自己大腿。
孔夫子闻言,微笑道:“不必,老夫倒不会因此说你们什么,毕竟除非必要,满嘴咬文嚼字,的确会讨人嫌的,故此,言语通顺些,有何不可?”
“学生明白了。”三人作揖一礼。
冉子有轻声一叹,问道:“夫子,小学弟和那女娃看来是相谈甚欢,就是不知还要多久,您是否先去休息?”
曾皙和颜子渊相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随后扭头看向夫子,也开口劝:
“这里有我们就好,夫子要以身体为重,还请去歇息吧。”
“不错,夫子为我等授业恩师,学生实在不忍您如此操劳,请夫子去休息。”
“你们……”不等孔夫子拒绝,三人接着劝,又轮番上阵,甚至扯到国家层面的问题,还有未来多年对学子的影响。
仿佛若是少了孔夫子,提瓦特要少一半的文学作品,与经典着作和德礼品行一般,虽说有些夸大了,但谁知道不会呢?
“好了,老夫没有那般脆弱,在这等等也没什么,你们要做什么,可以随心。”孔夫子岂能不知这三个学生的心思,索性就摊开了讲。
如此,倒是轮到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拱手作揖,道:“谢过夫子,学生必不负所托!”
“嗯?”孔夫子一捋胡须,写着沧桑的双眼里,难得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紧接着,这个年过半百的儒家至圣,蹭一下站起,看着趴在门边,一个叠着另一个的三学生,面上看不清喜怒。
而后,三人便成了四人,都在沿着门缝,观看里面的场景。
颜子渊犹豫许久,不禁小声问道:“夫子,这……不合礼数吧?”
“的确有违,但你们三人既犯,老夫自应当起作为老师的责任,监督你们。”
“劳烦夫子!”
房间内,苏平没法转头,女娃没去看门的方向,所以两人都没有发现,门外有眼。
于是乎,苏平接下来的话,将会伴随他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