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妩怔住。
恰在此时，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朝着松泉观劈了下来。
不是她想象中的漫天雷光，而是……只有一道、一道惊雷！
那道惊雷声势浩大，堪比她渡千年雷劫时，最凶猛的第九重劫雷！
那道魂魄被雷光笼罩，正凄厉嘶吼，哀嚎连连。
“老祖，老祖，老……”
不过转瞬间，声息渐悄。
苗妩扶着屋脊，稳住了微微颤栗的身体。
那种颤栗，是妖对于惊雷的本能畏惧。
蓦地，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苗姐姐，你怎的来了？”
苗妩恍惚低头，就见不远处的废墟中，一道熟悉的瘦小身影，正朝着她又蹦又跳又招手——不是细雨又是谁？
若眼前这个是细雨，方才那个有着漠然、冰冷、无情眼神的那个人，又会是谁？
苗妩眉眼微动。
还有……盘龙岭那个山谷里，那立于高空，有着恐怖气息的那个细雨，又是谁？
“苗姐姐，你怎么不理我？”
纷乱的思绪，被一道气呼呼的质问打断。
苗妩回过神，身形一闪，落到细雨身旁。
“细雨，雷声不断，前院广场那些百姓要如何处置？可要引众人归家？”
百姓？
细雨微微一怔。
对哟，今夜十五，梁越城的百姓聚集在松泉观，等着聆听邪道的蛊惑，向邪道供奉生气以及……剩余魂魄。
可怜又可气，可这些人，是师父口中的“民”。
细雨摆摆手，“苗姐姐，不必麻烦，那些百姓先在前头老实待着好了！”
梁越城百姓们被抢走的一魂两魄，都禁锢在木雕人像身上的葫芦里。
待邪道魂飞魄散之后，他留下的术法、阵法以及各种禁制自然会失效，那些魂魄也能脱困而出。
正好，趁着人都在，顺便将抢来的魂魄送归本体，也省得她费事。
苗妩点点头。
她本以为细雨一怒之下，失了分寸，漫天雷光会祸及百姓。
如今看来，细雨并未忘记那些百姓。
也没有漫天雷光，只有一道雷直劈祸首。
而被雷光笼罩的那道魂魄，不过数息便只剩残魂，离魂飞魄散也不过转眼之间。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雷云消散后，细雨收回仍悬在半空的夜明珠，而那张白宣早已在雷光中化为灰烬。
从砖砾中扒拉出一个沾满灰尘的木雕人像，细雨拎着木雕，从废墟中跳了出来。
“苗姐姐，走，将那些人的魂魄送回去。”
细雨握着木雕，跃上台阶，苗妩跟在身后。
小纸扒着衣襟，拼命喊苗妩救命。
“苗掌柜，苗掌柜，你快来救救我！我，我要去你衣袖里待着，不要在细雨衣襟里待着了！苗掌柜，你快来将我带走呀！”
随即是细雨的骂声。
“好哇，小纸，你是一张没良心的纸，师父知道吗？”
“胡说，”小纸不服，“我，我有良心！”
“嘁，有良心？”细雨不屑，“有良心你找什么苗掌柜？”
小纸今晚气她那么多回，她都说了要让小纸自个走回去，结果她心软了，可小纸呢？
一看到苗姐姐来了，就想叛变？
哼，叛徒可耻！
小纸气愤，“我，我才不是叛徒！”
“屁话！你不是叛徒谁叛徒？”细雨声音比小纸大得多，“平时谁对你好？”
“谁天天将你带身上？”
“谁帮你画的鼻子，画的眼睛，还给你画了新身体，让你有嘴可说话？”
“都是老子！”
“你就是个没良心的叛徒小纸灵！没良心！叛徒！叛徒！没良心！……”
一迭声的没良心和叛徒之后，苗妩没再听到小纸的声音。
要么是被气坏了，愤愤地缩了回去。
要么是认输了，生着闷气缩了回去。
她跟在后头，听着细雨和小纸熟悉的斗嘴声，忍不住摇头，唇角露出笑意。
这才是她熟悉的细雨，熟悉的一幕。
而方才那一眼……苗妩垂下眼，不愿深思。
毋庸置疑，小道士身上有秘密。
可既然细雨装作无事，不愿多说，那她也不会多嘴。
等细雨需要帮忙……念头一起，苗妩又哑然失笑。
细雨需要她的帮忙？
一个身具金色真力，能号令天雷的小道士，她若是遇到难题……恐怕这难题她想帮，也帮不上。
细雨单脚跨进大殿，一回身，便看到苗妩站在台阶下，似乎又在出神。
她歪着脑袋，皱了皱眉。
苗姐姐好奇怪，就这一小会功夫，她已经出神好几回了。
难不成，苗姐姐遇到了什么麻烦？
细雨收回脚，三两步蹦下台阶，扯住苗妩衣袖。
“苗姐姐，你在想什么？”
苗妩猛然回神，下意识道，“没什么。”
细雨眨眨眼，拉着苗妩上台阶。
“苗姐姐，将这些魂魄早日放出来，早日回归身体，也算功德一件。”
她朝苗妩挤挤眼。
“咱俩一起送魂魄回归身体，功德分苗姐姐一半，不带那个老长虫！”
苗妩一愣，随即噗嗤一笑。
她抬起手，将塞了夜明珠而显得略有歪斜的道髻正了正，神色温柔，“不必，细雨，这是你做的善事，应有始有终……我便不插手了。”
细雨见她神色认真，也不再劝。
她耸耸肩。
“那好吧，下回若遇到可攒功德的事，苗姐姐，我叫上你一起呀？”
苗妩含笑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绕过倒塌的神像，细雨指着塌成碎屑的神像，对着苗妩叽叽咕咕。
“那老邪道，失心疯了，还想在人间称神？他照着自己模样塑了泥像，让百姓供奉……哼，神是那么好当的？异想天开！”
别说梁越城只是个小城，城中百姓还多被他祸害。
就算梁越城是座大城，想得万民供奉，成为一方神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以老邪道那做法，就算真能成神，也是一方邪神——天雷照样诛之！
站在正殿外的台阶上，下方是挤得满满当当的梁越城百姓。
冬日严寒，地上也没有蒲团，这些百姓就坐在冰冷刺骨的地上，被寒风吹了将近一个多时辰。
真是……又可怜又可气。
细雨举起手中木雕，对准木雕葫芦，一掌朝着葫芦柄上的四方八镇结拍了下去。
“邪道已诛，诸魂出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