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梁越城,忽然热闹起来。
城里来了位游方道士,道号云章。
游方道人许是上了年纪,不想再四处漂泊,便掏了银子,买下了城北的废弃道观——松泉观。
松泉观废弃多年,若想重新住人,当然要翻新殿宇房舍。
城里便传出了游方道人想花钱雇人,帮忙翻新松泉观的消息。
一时间,城北的松泉观,热闹得像集市。
徐货郎也去了,帮忙搬运废瓦,一天下来也能挣个二百文。
只是徐货郎不肯把徐婆子缝得布包带在身上。
“都多少年前的事?这符管不管用还两说,我不带。”
徐婆子拿着布包往他怀里塞,“又不碍事,还是带上。”
徐货郎想了想,把塞进怀里的布袋又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
“真不能带。”
“你想想,我去的是什么地方?松泉观!松泉观也是道观,哦,我去一家道观,身上却带着另一家道观的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砸场子!”
徐货郎摆摆手,匆匆忙忙走了。
徐婆子无奈,只得将布袋收了起来。
人多,活干得也快。
不过一两个月,松泉观的翻修便宣告完工,道观大门上破败的牌匾,也重新换了个新匾额。
匾额上,“松泉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据说还是梁越城的县太爷,亲笔所书。
半年后,年关将至。
某日傍晚,徐货郎兴冲冲地回到家,吩咐徐婆子早点做晚饭。
松泉观今晚,有一场解厄禳灾的法事。
徐婆子暗自嘀咕。
哪家道观,会选在半夜三更做法事?还打着解厄禳灾的名头?
她怎么觉得不是解厄,而是招灾?
不过徐婆子没把心里的嘀咕说出来。
这半年里,一提起松泉观,相依为命大半辈子的老两口,便会绊两句嘴。
时日久了,徐婆子也懒得说了。
绊嘴多了,伤夫妻间的情分。
她和老头子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何苦为了一间道观,到老了还不得安宁。
徐货郎不知老妻心思,还以为在他不懈的努力下,老妻终于对松泉观,对云章真人的印象有所好转。
“老婆子,要不今晚你跟我一起去听听?云章真人讲得好不好,别人说得你不信,那你就自己去听一听。”
徐婆子想了想,同意了。
见老婆子同意,徐货郎十分惊喜,帮着老妻一起做饭。
吃完饭,老两口一起出了门。
临出门前,徐婆子想了又想,翻出了装平安符的布包,悄悄塞进了怀里。
一路上,徐婆子看见不少人都打开家门,朝着松泉观走去。
参加松泉观半夜法事的人,还不少。
徐婆子摸摸怀里的布包,略显不安的心情,也稍稍定了定。
“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徐婆子的声音继续响起,“我打第一眼看到松泉观的游方道士,便觉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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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问,“徐阿婆,你是怎么个不舒服法?”
怎么个不舒服?
徐婆子想了想,“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身上毛毛的,心里很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徐阿婆,你是打小就会有这种感觉吗?”细雨追问。
徐婆子拧眉想了想,神色有些迟疑,“好像……是吧?”
小时候的事,她记不太清了,不过在京郊时,曾发生过一件事。
那日,徐货郎挑着货担要出门,她将人送出家门。看着徐货郎走远的背影,徐婆子忽然感到一阵心慌。
徐货郎走得越远,她心里越慌。
最后,徐婆子追上去,连拉带拽,将徐货郎拖回家中。
那一日徐货郎没出门。
翌日,他们才听说,昨日京中一群权贵子弟在京郊跑马,不知为何有一匹马突然受了惊,发了狂般冲向路旁摆摊的人群。
好几个摊子都被疯马撞翻。
摆摊的摊主,还有围过来买东西的百姓,足足有十几人遭了殃,被惊马撞翻倒地,还从身上踩踏过去。
打听到惊马的地点后,他们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那个地方,正是徐货郎平常摆摊的地方,他会在那里停留两个时辰,再去别处。
昨日惊马时,若是徐货郎正常出门,那他正好还在那个地方。
他也会是被惊马撞翻踩踏中的一员。
细雨听得连连眨眼。
这位徐阿婆,看着不起眼,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野老妪,没想到她天生玄感灵敏。
若是修行,绝对是个好苗子。
可惜,耽误了。
细雨的目光掠过徐婆子花白又稀疏的头发,没再揪着这个话题多说,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徐阿婆,那场法事,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对?”
徐婆子原本平静的神情,忽然泛起惊恐。
“有什么不对?对,确实,确实有不对。”徐婆子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个游方道人,他……我怀疑他不是好人,他借着办法事的由头,偷偷在干损阴德的事!”
细雨来了兴致。
“徐阿婆,你详细讲讲。”
徐婆子没拒绝。
都讲到这里了,她肯定要详详细细讲清楚。
当年的事,憋在她心里,憋了这么多年,她没人可说。
老头子在的时候,她不能对着老头子说。
老头子没了,她不能对着外人说。
好容易来了俩个外乡人,且这两个外乡人坐在她面前,她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这两个外乡人,她能信。
“别急,我给你慢慢讲……”
徐婆子跟着徐货郎到了城北,到了松泉观。
松泉观翻新时,徐婆子曾跟着徐货郎来过一次,一起搬废瓦。
就是那一次,她见到了那游方道士,脸色煞白,心慌意乱。
旁人不知她是吓的,还以为是天太热,中了暑,把她抬到了树荫下。
后来,她就没再去过。
这一次,是她第二次来到松泉观。
进入大门,便是一处面积颇大的广场,广场中央摆着个香火炉,四周则铺满了蒲团。
众人熟门熟路,各自找蒲团坐下。
徐婆子拉着徐货郎,找了个角落的阴影处坐下。
待到月上中天,夜里的这场法事才开始。
游方道人坐在前殿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广场上坐得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梁越城百姓。
他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惨淡的月光,透过树枝洒了下来,安静的广场上,人影憧憧。
徐婆子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心里越来越不安。
上方传来的又轻又慢的嗡嗡声,传入耳中,令她越听越困乏,眼皮酸涩沉重,不停地往下耷拉。
终于,徐婆子和广场上其他人一样,都垂下脑袋,眼皮紧紧阖上。
蓦地,怀中一烫,徐婆子被烫得一个激灵。
她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