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并州牧司。
“大人~那婆娘已安置在偏房中了~”
闻言,那并州牧迟景玉抬起头来,一身青袍因着久坐颇有些褶皱。
只见那官大人却是掷了手中笔墨,抚着下颔长须,一双狭长丹凤眼稍偏了偏,便端着声开口言道。
“嗯~予他家人些许银子~好生抚慰一二~”
闻言,那下位的两个小仆相看一眼,便齐声道。
“是~大人~”
待那二位小仆告退,迟景玉却是又执了墨笔,只是一时间心下火燎,腹中闷闷,神不在焉,却只是添了两句残诗于那纸案上,上云。
“长恨梦红倌姊恶,争杯春态世情流。”
却见那迟大人忙掷了纸墨,便是匆匆出了司事处,向着那偏房去了。
牧司处烛火还通明着,那倒了纸案的如椽大笔,正流出些来不及刮蹭的浓墨,直污了那一纸的文章…
…
……
青州,行宫。
“陛下,今夜可还召见秦侍郎嘛?”
闻声,陈陆君微偏了头,似是在想什么,而后便又转眼到了那案上的青州堪舆图,口中说道。
“不必了,以后都不用了…”
“是,陛下~”
行宫内一时间默下声来,只偶尔听见那翻动纸卷的声响,盏中灯芯捧着一缕火热,细听过去,能听着些嘶嘶的声响,像是要窜出来的毒蛇一般…
…
……
翌日,东洲。
那一行天乘銮驾正是沿着官道行着,忽听得一阵摇尘,原是自那官道对面来了数乘马车,只见那几驾马车径停在了道旁,自那数驾马车之上下来一众长衫模样的儒生,只见那诸位儒林客纳头便拜,中有一老朽高喊道。
“东洲奉天院掌事娄敬携百儒叩见大齐陛下!”
闻声,那尊位掀了轿帘,却是看向那一众跪地的儒生,那众儒生尽是服着些素淡衣衫,一个个头叩得紧,尽皆屏气凝神,如临深渊…
见此情状,陈陆君便高声言道。
“诸士子且先平身罢~”
“喏~”
陈陆君由花朝陪着行将过去,自那儒生中也是走出一深衫老朽,正是被人扶着拜道。
“老朽见过皇帝陛下~”
“老师不必多礼~您是先帝钦定的帝师,应当是孤拜见您才是~”
“娄太师怎得率着这多儒生来此见孤了啊~”
闻言,那老朽只是喘着粗气,断续说道。
“陛下,我娄敬…祖上三代蒙受天恩…世袭帝师。”
“更承…皇家恩蔽,于东洲泰山祖地…设置奉天院,为朝廷…养贤擢能!”
“今陛下封禅泰山,老朽别无他愿,只求能领着我这百余个不成器的子弟一同…随陛下…举那封禅大业!”
闻声,陈陆君忙近了前,抓住那娄敬颤抖的手,作声道。
“孤答应娄太师,自会率他百人同去封禅…”
闻言,那娄敬却是眉眼一舒,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待笑完,却是脱开了身旁子弟的搀扶,径直跪了下来,高喊道。
“娄敬!谢陛下!”
喊毕,却是径直向着那尊位磕了一头。
见此情状,陈陆君忙去搀扶,只是待摸着那娄敬身形,却是僵得无比,那尊位眉眼一皱,试声喊道。
“娄太师?”
没有应答,试手去探鼻息,却是再无温热…
见此,陈陆君颤声言道。
“娄太师…不讳…”
闻声,花朝领着身后早已出了车轿的百官一齐跪了下来,喊道。
“恭送娄太师…”
那百余名儒生也是齐齐跪了下来,哀声喊道。
“恭送娄老师…”
陈陆君将那叩首的老朽扶将起来,看着那一身素衫的娄敬,也是下跪言道。
“恭送…娄太师…”
…
……
却说众人正跪拜间,自那官道骑马赶过来两位青袍官人,那两官人见此情状,也是忙不迭下马,跪在了人群之中…
…
……
不多时,銮驾内。
“陛下,微臣东洲牧杨珣,这是副官李和甫,今晨寅时娄太师便亲率奉天院众儒生出迎陛下了~”
“待下官知晓讯息,便忙设快马赶来,只是不想…及赶到时,娄太师却已经…”
“嗯~孤知道了~你将太师遗身带回东洲,葬于奉天院后,泰山脚下,入…帝陵…”
“是…微臣遵旨…”
言罢,陈陆君便看向那一旁眼眸微红的小儒生,出声问道。
“你是娄太师收的义子?”
“是,陛下,小生名唤娄奉己,是娄老师从流民中救将下来的,名字也是太师取得,娄老师待小生,如师如父…”
“嗯~孤知道了~好生安葬太师,汝当勉励学习,方能承继娄太师经世鸿儒之业…”
“是,小生谨记…谢陛下勉励…”
…
……
礼部车轿,座上二人。
“张大人,今日,这娄太师是…”
“嗯?秦侍郎不知?”
“小臣孤陋寡闻…”
“倒也不怪秦侍郎,你年纪浅,不知这些事也正常~”
“小子谨听教诲~”
“嗯~那娄敬娄掌事乃是当今陛下的太师,是先帝亲封的世袭帝师…”
“只是太师一生无妻无子,只顾钻研学问,待得年长,被天下士子尊称一声‘经世鸿儒’,也算的上是桃李遍天下了~”
“多年前,娄太师因身体原因告病回乡,陛下便封了他个奉天院掌事,一面教导儒林,一面为朝廷选擢英才…也算的上是鞠躬尽瘁的老太师了~”
“倒是可敬可佩…”
“是也~今朝迎驾仙去,想来也是天可怜见,回光返照耳…”
二人一时无言,在那花梨桌案上,两盏清茶随着车轿前行,荡着圈圈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