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这件事,从李正抓人的理由、李品的提议,直到李想对一切的默许,一切都再次击破了林木胜的价值观,都是林木胜无法接受的。
以前在海里不救人,以及后来的屠村,起初都不符合林木胜的三观,让他无法接受。只不过,在孔伏和李想的分别教诲下,林木胜还是转变过来,认可了这种价值观。但是这一次,居然以莫须有的名义,要对一个,明明是局外人的白人动刑,还有顺藤摸瓜的去灭人满门。
林木胜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更不能接受这一做法。这件事,于他的是非观念而言,是完全不对的。他强忍着内心的不满,死死盯着李想,希望能得到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李品在一旁倒是开了腔,可并不是指责李正,反倒是为他解释起来。
“既然正爷都说是一模一样,这家伙,与那个哈德逊之间,血脉上肯定有牵连,要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清楚才行。”
李想注意到了林木胜的沉默,他低头想了想,抬起头后就单手掐了个法诀,施展出李正所要求的和光术,然后对李正说道:
“范围不超过客厅,要注意点。还有问清楚点,不要过于急躁,特别是,不要轻易让他死了。”
得到李正的保证之后,他才看向林木胜,朝主卧的方向,微微摆了摆头:
“木胜,我们别看了,换个地方做下早课吧。”
两人盘腿坐在主卧的地上,都没有开始吐纳,林木胜低头不语,李想则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师弟,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
“妇人之仁!”
林木胜心中的愤懑,被这句话点燃了。他挺了挺身子,刚准备放声反驳,就见到李想抬手放在唇边,比了个轻声的动作。林木胜的动作一滞,转眼间也冷静了下来,反击的气势也同时泄了。
显而易见,两人交流的第一个回合,李想取得了胜利。
面对辩论,林木胜当然不会放弃。他抬手施展了一个和光术,法术的范围,仅仅够将两人覆盖住。他很满意自己的精妙控制手段,用挑衅的目光看向李想,眉毛稍微抖动,嘴角却紧紧抿着。
“师弟,你修行的速度,真可谓一日千里,让我拍马难追啊。”
李想没有在施法技巧上,与林木胜一争长短的心思,而是衷心赞叹道。但随即,话题就转到了两人的关注点上。
“我说妇人之仁,还是轻的,说严重点,是有背叛的倾向!你别不服,今天我们俩,有时间,慢慢说清楚。”
“彻!”
李想的这几句话,恐吓的成分更多,林木胜也不是傻瓜,对这种虚张声势的交流方式更加熟悉,以前他也常常用,没有因此而被吓倒。他冷静下来之后,终于有了当代顶级讼师的风范,也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笑了一会,林木胜才止住笑容,严肃的说道:
“人是无辜的,有罪当罚,我同意,刑罚轻重,按规矩来,我也同意。可无罪却要受罚,算什么?草菅人命?还是暴虐恣睢?”
李想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摊开右手,手心向上,然后说道:
“先请你看个小戏法。”
说着,他的手心亮起微光,一颗黑色的种子出现在手心里,随即发芽吐穗,眨眼间,种子变成了,一棵一寸高的小树苗。
这种障眼法,确实算是小把戏,是五十叔为了让上清宝气界的所有修道士,熟悉元气运行,专门开发出来的一种小技巧。这主要是为那些比较愚钝的人准备的,林木胜不是那类修行渣渣,从来就不需要这样来学习如何控制法力,所以没有练习过。
李想的这一举动,让林木胜很是疑惑,不过,不等他出声提问,那树苗开始了生长,在经历了落叶、抽条、开花、结果等几番折腾后,长成了一尺多高的苹果树。
“这棵树,就是一个家庭,或者是一条血脉。”
说完这句,李想托住了树的那只手,用力一甩,地面上顿时亮起无数星光,每点星光中,都有一棵挂满了苹果的苹果树。
“无数的家庭或血脉,组成了社会,或者国家,这些是凡间的基石,当然,将来的某个时刻,也会是我们的。”
李想接着打了个响指,树上的果实,开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落。
“这些果实,就是社会中的每个人,当然是凡人。注意,果实可不是基石,果实来自果树,果树才是最基本的。但是,”
随着李想再次打起响指,落下的苹果开始腐烂,包裹在其中的种子陆续发芽,重新生长成新的苹果树。
“当果实成长为树木时,他们就是新基石了。”
“明白了吗?”
林木胜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李想侧头再想了想,又打了几下响指,苹果林中,被重新清理出来一片空地,然后让落下的苹果继续发芽,但这次长出的果树,不再是井然有序的向上生长,而是横七竖八的乱长一气:有些果树的枝条,遮盖住其他果树,有些干脆将枝条插入其他果树的树干,有的缠住了旁边的果树,拉扯着上面的果实。
整座果园,在这批胡乱生长的果树的破坏下,开始了凋零、破败。
这次没等李想开口提问,林木胜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下头。
“在你受到的教育中,是不是认为,祸不及家人,还有,一人做事要一人当,不能牵连,哦,你们现在称之为那个啥?”
林木胜跟着李想的思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任何犯罪行为的法律责任,都应当由罪犯本人承担,不得株连无辜。”
这个观念,是从他进入法学院之后,首先学到的,也是每一位讲师教授,在每时每刻反复提及的,早就深深铭刻在林木胜的意识当中,成为了他的精神钢印。
李想哈哈一笑,再次打起了响指。
果园内的畸形果树,已经长出了果实,并且再次落地、生根发芽,再次长成了果树。但这次长出来的果树,也是畸形生长的,不但侵害了原本正常的那些果树,还对它们的父本,做出了更加疯狂的侵害。整座花园,树枝、树根相互纠缠,果实无论是成熟与否,纷纷落地,呈现出一派肃杀的场面。
“哪有这么回事!绝对不至于变成这样的,绝对不会!”
林木胜的喃喃自语,只不过是出于争辩的本能,非但没有说服李想,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李想趁热打铁,又补上一刀。
“作为守林人,要的是健康、茁壮成长的树林,果实只不过是附带的,但是,毒树自然生出毒果,毒果再次繁衍出毒树,这种可能性,你保证不会出现吗?”
“可以用管理制度规则来矫正的,可以的?我认为做得到。”
林木胜的反驳,显得很不自信,连遣词造句的语序,都有些混乱。
李想露出胜利的微笑,反复问道:
“你真的确定?你如何保证?是绝对公平吗?你见过行之有效的规则?最公平的、只有最小漏洞的,同时又是最有效率、最有性价比的规则,难道不应该是最简单的吗?你把规则复杂化,叠床架屋之后,如何体现这些?如何杜绝漏洞隐患?”
林木胜还是不肯放弃,想反驳李想。他急忙组织了一下语言,提高声音喊道:
“你这样做,就能保证你说的都对吗?都能做到公平吗?”
“哈哈哈!哈哈!”
李想放声大笑,笑声停止后,他轻声细语的回答道:
“个体犯错,全体有罪!轻过轻罚,有罪当诛!毒树就连根拔起,穷追猛打,直到断子绝孙!良木逍遥自在,直至千秋万代!多么简单的规则!公平不公平,每个参与者都可以看见,他们的眼睛可没瞎!”
这话说的简单无比,按这种方式管理社会,操作起来更加简单,但其内含的残酷和冷血,让林木胜感到万分恐惧。
“但是,但是啊,总有无辜的人,一定有,这样太残忍了,太血腥了,无辜者的血,……”
说到这里,林木胜紧紧咬住下唇,实在说不下去了。
“这太容易了。如果惠不及彼,那么祸也不及彼。这不就解决了吗?况且,如果整个社会的,都能一心一意,以此为共识,些许瑕疵,一点点代价,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最优解!你说说看,现如今,在什么样的规则下,不会错杀无辜?”
李想的逻辑,是追求以最小的成本,管理社会,同时还要保证,管理者的公信力经得起检验。如果能够按照他的表述切实施行,民怨民愤等质疑声,确实可以减少,初期的代价,当然也是血腥无比。
林木胜照着这个思路,推测了一番,忽然意识到,如果这样做,自己生前所遭遇到的痼疾,也许还真能解决,对那些自身实力雄厚,或者后台强横的豪强,特别管用。反而是平头百姓,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犯下滔天大罪,根本不用害怕这规则。
林木胜心情复杂极了。
李想的解答,似乎与他们的地位不相称,与今天的行为,在表面上似乎也有差别。但林木胜并不是肤浅的人,非常理解其中的共性。李想口中的守林人,指的就是遵循大道规则,而李正的一切做为,被李想认为是符合大道规则的,林木胜的是非观,价值观,反而与大道规则,是背道而驰的。
自从踏上修行路,不到一年的时间,林木胜的世界观,从一个泛唯物论者,被矫正为唯心论的虔诚信徒。而他的价值观,一直在摧毁、重建,再摧毁再重建中循环。他感觉自己的道德底线,是越来越低,生前那些被认为是绝对正确的观念,在这世界里,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这样不停被改变,被重铸,直到被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那时,林木胜还是原来的林木胜吗?
但是,林木胜发觉,自己的内心,似乎又有点欢呼雀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