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道长扯了扯嘴角,做了个笑的动作,随后脚掌不动,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指交叉托住下巴,琚坐后陷入了长考中。孔伏肃立一旁,不再开口打扰。过了一会,山坡上朗读声音,又有些杂乱。孔伏过去整顿完,重新回到道长身边。如此反复了五六次,道长突然叫住孔伏:
“你对我说这番话,不担心我厌恶?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
“道长个性,光明磊落,豪迈果决,以力破敌,不屑于阴谋诡计,视之为宵小之行。”
看着孔道长似笑非笑的脸色,孔伏毅然说道:
“道长大恩,伏,虽九死无以报。道长分辨伏之本性,必不会以一两件事,一时半会为凭据。道长是伏命中的贵人,贵人不屑为之事,就是伏需要拾遗补缺的事情。”
孔道长听后,这次干脆闭上眼睛,端坐在地面。
孔伏这三句话,说出三个意思。首先是,他为了报恩,不管做什么,只要对道长有利,他就会做;其次是他的本性并不坏;其三是,只要有利于道长,不担心道长暂时对他的看法,他的忠诚,日久自见。
这只老孔雀,自从得道,一直是战斗、修炼、疗伤三部曲,从来没有与人打过交道,更没有谁,以效忠的方式表达心声。骤然听见了,心情自是难以平静。因为担心会从眼神中透漏出,只好以闭眼来掩饰。
两人在山洞前交谈的时候,前面山坡上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而且杂乱无章,各种心情,都用各种声音、各种方言,借助言语发泄出来。听到这些争吵、谩骂还有隐约的哭声,孔伏忍不住又想走过去干预了。
孔道长突然睁开眼,大喝一声:
“呔!”
这一声,犹如平地生雷,轰然在空中炸响,不但响彻山坡,连天边也隐隐约约传来回声。山坡上无论是人还是鬼魂,立即安静了下来。
道长先后曾大声呵斥过两次。第一次的声音,只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丝毫没有外泄,而这次却如同滚雷在空中响起,余声不绝于耳。
就在雷声将息未息之时,孔伏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道友这是为何?”
这声音,声调奶声奶气,犹如三四岁的幼童,孔伏无端端心中一痛。话里的内容,马上又让他清醒过来:这是道长的那位道友。
他回头看向山洞,一个小小的人影,一尺多,不到两尺高,抱手站在了洞口的内侧。赤着脚,下穿青色绔裤,腰间系着一条雪白的白腰带,一件对开坎肩,排扣倒是扣的非常密实,头上扎着一根冲天辫,三四片绿叶装点在辫子上。
这粉嫩小童不等道长回答,'嗖'地跳到了道长身边,看见了那满山坡的魂魄。他睁大眼睛扫视了一遍,才回头看着孔道长,语气里的惊讶非常明显。
“道道道道道友,这,这个,哎呀呀,这是,这究竟要干啥?”
“道友别急,别急!我先介绍一下。伏之,这位是为师道友,陆姓,道号宝支,你以后称呼他宝真人或宝支真人都可以。”
“这是我新收的大弟子,孔伏,字伏之,尚未赐予道号。”
分别介绍后,孔道长取笑道:
“道友,平日里见你老成持重,肃穆庄严,没想到,就这千来条鬼魂,就让你道心浮动,失于浮躁哦。”
宝真人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
“道友可真健忘。离山之时,可没说别的,只说是斩妖除魔。可你看这,鬼魂也就算了,鬼修多少,少说二十多了吧,就连你的大弟子,也是鬼修。你斩的妖魔呢?斩回家来了。”
孔道长微微一笑,把他这次下山除魔的过程说了一遍,反复强调妖魔孱弱但势众,自己单枪匹马的分身乏术,杀不胜杀,以及华夏陆沉的各种凄惨,然后才将他打算收徒聚众,开宗立派的想法说出。
“我不同意。”
宝真人两手一抄,昂着头,一脸不痛快的样子。
孔道长奇怪了。
“诶~,我没问你的意见啊~。这处洞天福地,本就是我家,我在自家地盘上开派收徒……,”
宝真人脖子一梗,打断了道长的话。
“哼!你接了天庭玉诏,这里就受天庭管辖,我,我我,是传诏副使,正使不在,就要听我的。”
孔道长满脸惊讶。
“哎!哎!哎!我接了玉诏不假,可哪来的什么传诏副使?昂日星君传诏,你啥时候就成了副使啦?当年你的意识弱不可闻,只能记功,别无他用,是我这几百年捡垃圾喂养,才生出灵智来着。”
宝真人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双手叉腰,晃头晃脑的在那里左顾右看。孔伏还以为他服软了的时候,他指着孔道长呵斥道:
“天庭虽然消失了,可无论遗留下什么,都不是垃圾!”
天庭消失?孔伏听到这消息,人都有些傻了。孔道长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笑了笑,准备开口。宝真人抢先问道:
“你认天庭吗?你认,还是不认?”
道长沉默不语。自己也算是孔圣的传人。道基,也就是自己修炼得道所依赖的规则,同样是当初设立天庭的那套规则,自己的道基与天庭联系非常紧密。不承认天庭的权威,道基就失去存在的基础,犹如无根之木,无水之源,立马就要崩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消散,包括他自己在内。他自家知道自家事,天庭,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必须承认的。
宝真人没有等孔道长答复,气定神闲的说下去。
“天庭虽然暂时消失了,可当年昂日仙君奉旨,携我等下界。我虽是仙器,玉诏上可有我名字?我在天庭也是有名分的。是也不是?”
“名分,你在天庭可有?”
“仙君一众均已离开,只留下我,我可能代表仙君?”
面对宝真人的一连串问题,孔道长始终沉默不语。一旁的孔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时不清楚该如何帮道长,心里恨不得堵住宝真人的小嘴。动手自然是不敢的,这点他有自知之明。宝真人能得到孔道长以道友相称,法力就算不一定能超过孔道长,但要灭掉孔伏,怕是一对万千个,也不在话下。
孔伏一方面在替道长着急,一方面也十分震惊于天庭没了。这件事,宝真人连续说了两次,道长都不反驳,看来不可能是假的。孔伏对天庭,没什么具体概念,也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这不就是朝廷没了,宣统退位一回事嘛。而宝真人居然出自天庭,地位比孔道长还高,更是他无法想象的事情。至于其他内容,孔伏没有听明白,完全想不出其中的关节要害在哪。但仅仅是他能理解的这两件事情,让他发现了转机所在。
宝支真人一直以天庭名分欺凌孔道长,而孔道长呢?一直闭口不言,回避问题。双方围绕的主旨,也是双方都承认的,是天庭,是名分,这就是大义所在,也是整件事的突破口。这就相当于清庭没了,下面的两个官吏,相互间排资论辈,依旧按照清庭授予的官职罢了。
孔伏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先向道长做了个揖,接着向宝真人行礼。宝真人瞥见孔伏弯着腰一直不起,起了好奇心,转头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孔伏依旧不起身,恭恭敬敬的说道:
“回宝真人,我师傅此举,也许有助于重归天庭。”
“啊?”
“啊!”
孔道长和宝真人各自发出一声啊,但接下来的反应,却大相径庭。
“胡说什么,我不是,我,没有。”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