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府的土地改造,是神来之笔。
杨士奇琢磨了很久,逐渐地通透。
当铺、绸缎铺、海味铺、煤炭铺、茶庄、酒楼、青楼等等,在宁波府拔地而起。
越来越繁荣。
越来越昌盛。
王守敬几乎拆了整座宁波城,重新扩建。
占地面积是原来的两倍!
纵使如此,宁波府也几乎没花什么钱。
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也就市舶司投入了千万级别的资金。
剩下的都是拿商贾的钱,办商贾的事。
通过各种手段,回转资金。
例如给普通百姓发工资,又从贩卖宅邸,酒肉、衣服等等,赚取一部分。
各行各业,形成了一种良好的循环。
宁波府的宅邸,也是一边建设,一边兜售。
舟山上的别墅,商贾们都预订好了,不愁卖不出去。
杨士奇很好奇,询问道:
“为何宁波府能够利用这么少的资金,办这么大的事?”
王守敬从容地回答:
“市舶司,大明宝钞。”
杨士奇似懂非懂,拱手施礼:
“愿闻其详。”
王守敬袖袍一挥,将手中的书籍放下,含笑道:
“具体来说,就是抵押了宁波府未来的发展。”
“为何大明宝钞不被民间认可?”
“因为朝廷可以无止境地发行,和铜、银、金不一样。”
“这时候,大明宝钞需要绑定有价值的东西,让商贾们信服。”
杨士奇明白了一点,脱口而出道:
“市舶司!”
王守敬点点头,没有隐瞒宁波府发展的缺陷。
“只要市舶司一直在贸易,商贾、百姓都能赚到钱。”
“宁波府也就能够往前发展。”
“所谓的土地改造,实则是抵押上了宁波府的未来。”
“官府和商贾、百姓、豪绅,玩一个游戏,让他们相信。”
“宁波府一定会更好。”
杨士奇心中凛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气。
“倘若宁波府的发展停滞了呢?”
他没提朝廷“禁海”。
这项政策,一直在摇摆。
“禁海”“出海”对宁波府的影响很大。
“宁波府发展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一切归零,朝廷只是损失了部分税收罢了。”
“我没来宁波府之前,宁波府是什么样,还是回归到什么样。”
王守敬没有撒谎,如实相告。
在大明搞简单的金融,崩溃了会怎么样?
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又不是现代。
大不了百姓回归农耕生活。
努力耕种,饿不死自己就好了。
这就是禁止土地交易的意义所在。
宁波府的百姓,都下乡种田,此前积累的财富一场空罢了。
至于富商、豪绅,影响的确很大,容易倾家荡产。
但朝廷的力量,是绝对的。
皇帝执掌生杀大权。
怎么叫板,拿什么叫板。
都没有用!
除非推翻一个王朝。
王守敬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能够独善其身。
不过发生这种“鱼死网破”局面的概率很低。
谁舍得这样庞大的利益?
朝廷、皇帝、地方官府都舍不得这一口肉。
杨士奇目光流转,最终停留在王守敬的书籍上。
竟是《水浒传》。
“志恒也看此奇书?”杨士奇诧异道。
“略有涉猎。”王守敬正色道。
这种小白文,在文坛中没什么地位,还会遭到传统读书人冷嘲热讽。
王守敬算是走科举这条道路的,所以杨士奇心中存疑。
“此书为钱塘施耐庵之作,传闻他曾为张士诚的门客。”
“后张士诚降元,施耐庵屡谏不从,因而弃官去江阴祝塘东林庵坐馆。”
杨士奇提醒了两句。
读施耐庵的书,最好还是偷偷摸摸。
免得落人口实。
王守敬气定神闲,只是简单地评价了一句:
“故事很精彩。”
杨士奇不可置否,转移话题道:
“宁波府的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志恒打算怎么管制。”
王守敬坦然道:
“利不可独。”
“如果宁波府只顾着发展自己,反而会惹出无数的祸患。”
杨士奇双眸一亮,没想到王守敬能够说出这样的见解。
为官,哪个不是只管自己的政绩?
邻府如何,他们根本不在乎。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都是一群可怜的打工人罢了,宁波府能够给他们额外提供一条生路,有什么不好呢?”
“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
“族旺留原籍,家贫走他乡。”
“百姓穷困,更应该多出去走走,穷则思变。”
“宁波府的剩饭多一点,汇聚而来的百姓自然多一点。”
王守敬没有避开话题。
随着人员的增加,各种案件层出不穷。
很多都是没有头绪的案件,比如盗窃。
只要不是人赃并获,不可能查出来。
很影响宁波府的考核。
所幸王守敬根本不靠断案吃饭,否则真会头疼。
“什么样的人,才不会离开家乡呢?”
“西门庆这样的。”
“他是管提刑的副千户,千户夏大人是他的挚爱亲朋,还受了很多他的恩惠。”
“县令、县丞、县尉、主簿,都与他私交甚厚。”
“县里的泼皮无赖,都是他家养的。”
“一群狐朋狗友围着他转,能够随时随地找到女人,供他消遣。”
“这日子就算是京城给他一个宰相,他都不做。”
“即使拐了仙女,抢了王母娘娘,也减不了他的泼天富贵。”
王守敬越说,杨士奇越觉得世道不公。
这也是为何所有人对科举趋之若鹜。
能否翻身,在此一举。
“远离乡土,并非不孝。”
“所有来到宁波府的百姓,也都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一份财富罢了。”
“这一份财富不算多,勉强养家糊口。”
“宁波府应该保障他们的利益,不能因为一些偷鸡摸狗的案件,就绝了这些勤苦百姓的生路。”
王守敬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杨士奇感慨不已。
“难啊。”
“如果所有百姓都这样做,大明恐怕要乱套了。”
路引的意义就在于限制人口的流通,减少各种各样的案件。
百姓一辈子蜷缩在一县之地,是“愚民”之策的延续。
“大明不会如此脆弱。”王守敬坚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