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轻拂,天地寂寥。
朱棣登基称帝后,地方官府着手忙碌于“秋收”。
夏税无过八月,以小麦为主。
秋粮无过二月,以米为主。
直到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执行后,夏税﹑秋粮才主征银钱。
王守敬身为宁波知府,身先士卒。
他率众下乡,监督各县收粮、纳粮。
一夜细雨悠悠,软土路又湿又滑,马车很难通行。
官吏们都劝说王守敬坐轿子。
可是轿子哪有这么好坐的?
良心那一关,王守敬过意不去。
他可以接受士卒赴国难捐躯,却无法把人真当牛马来用。
坐轿子不是一种享受,更像是一种煎熬。
王守敬袖袍凌风,步履从容,轻描淡写地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遇到老农捡拾稻穗,他真正体验到了人间百态。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王守敬不禁发出同样的感慨: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田家少闲月啊!
一辈子劳碌命。
无论何时,农业都是负收益,是百姓活命的基础。
稍微有一点良心的人,都不可能说出“农民种地不交税,有补贴,是暴利行业”这样的话。
在有的人眼中,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这不就是暴利吗?
他们已经忘本了。
王守敬文质彬彬、言词清朗,与老农叙谈。
今年收成怎么样。
口粮够不够吃。
家里的儿子能撑事吗?
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
老农吩咐婆娘回去准备午餐,要留王守敬等人用饭。
王守敬笑着婉拒了。
“县里的税吏,收粮公平吗?”
自古以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税收里面的门道,足够一位父母官学习一辈子。
王守敬初来乍到,已经破了三个大案,惩处了一个县令、数个税吏。
简单地说,可以概括为“秤大”“斛大”“脚大”等。
税吏会在秤砣上动手脚,百姓称好的一石粮,会平白无故少上一两成。
这一两成看似很少,但架不住人多。
税吏暗箱操作,一县都能贪污两三万石。
相当于变相向百姓多征税。
“斛大”“脚大”也是一样的原理。
秦始皇统一度量衡,为何能够被史书赞扬千年?
意义就在于此。
这影响到万千生民最基础的生活。
税吏弄虚作假,县令包庇拿好处。
这是基层最容易腐败的地方。
王守敬只要动动心思,一定能够查到。
大明官吏的俸禄,实在太低了。
以王守敬目前的地位,还不能改变什么。
但他的发展思路,非常契合大明。
和珅赈灾,有一套理论。
“救民先救官。”
很不公平对吧?
但确实符合当下社会的真理。
官吏都过不好日子,百姓别想有好日子过。
他们会变本加厉,把贫穷转嫁到百姓身上。
大公无私的人很少。
在得到老农“还算公平”的回答后,王守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此处村落属于象山县管辖,位于东海之滨。
廖镛执掌的昌国卫,驻扎于此。
王守敬调查了民情以后,他去军营拜访了廖镛。
昌国卫执掌了一艘宝船,一艘福船,以及十艘护卫舰,负责巡视沿岸。
王守敬提前打过了招呼,廖镛特地上岸相迎。
从廖镛刚毅的面庞上,王守敬已经嗅到了战争的硝烟。
“志恒!”廖镛笑容灿烂,军旅生涯真的很适合他。
他一定要建功立业,恢复德庆侯府的荣光。
“广钟!”
王守敬与廖镛相视一笑,又继续追问道:
“文弼兄要采取大行动了吗?”
廖镛摇了摇头,满脸无奈道:
“沿海卫所缺员严重,张将军严令各卫所补充人员,必须达到八成以上。”
“相信过两天志恒就会收到张将军的募兵文书。”
王守敬心中计算、衡量。
按照这样的发展,张辅训练新兵,怎么也要一个月时间。
这不符合张辅的作风!
浙东的卫所再缺员,加起来也有一两万人吧?
这些力量,足够张辅发挥了。
盘踞在舟山地区的海盗,也不过几千人。
官兵完全可以碾压!
除非张辅要来一场歼灭战,这是他一直谨慎的原因。
海盗出了舟山,就很难一网打尽了。
张辅是朝廷派遣下来的将军,不是地方卫所的长官。
一般人只要想着驱逐海盗,不在自己辖区作乱就好了。
至于他们是往山东还是福建去,和他们根本没关系。
张辅要是这么做了,恐怕能被朱棣喷死。
一两万人,连几千海盗都歼灭不了。
这将军怎么当的?
但要训练一个月新兵……王守敬认为不太可能。
“募兵是文弼兄的障眼法,他在麻痹舟山的海盗。”
“十天以内,他很可能采取行动。”
“广钟一定要加紧训练,不要被文弼兄给骗了。”
廖镛一愣。
王守敬一直在宁波府操持政务,安抚招来的大商。
怎么对军事也很精通的样子?
王守敬怕廖镛松懈,叮嘱道:
“陛下登位,普天同庆。”
“张辅要人有人,要船有船,他怎么可能磨磨叽叽。”
“向陛下邀功,比什么都重要。”
“秋粮一收,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廖镛醍醐灌顶。
“宁波府中,一定有官吏与舟山海盗勾结。”
“文弼兄这是利用他们,给海盗、倭寇传递假消息。”
“此事你一定要保密。”
王守敬神色肃然。
“明白。”
廖镛死死地记在心里。
或许东南沿海的卫所中,也有海盗的眼线。
毕竟这些所谓的海盗,自称张士诚、方国珍余孽,也是东南沿海的百姓!
他们的关系复杂,张辅当然怕走漏风声。
王守敬刚离开象山、回到府衙,张辅募新兵的消息,就散播了出去。
廖镛收到了“联合演习”的号令,他匆匆赶往集合的地点。
张辅单独与他会面。
“你是志恒举荐的人,又是勋贵之后,本将可以相信你!”
廖镛心神一震,他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
张辅滔滔不绝,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可廖镛一点也不震惊。
“你知道本将的安排?”张辅惊愕道。
“前两天,我在象山见到了志恒,跟他说了将军要募新兵之事。”
“本来只是为了让志恒提前准备,没想到他竟猜出了将军的用意。”
廖镛没有隐瞒,因为他知道张辅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
张辅郁了个大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