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瑾萱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惑。
男人五官隽秀,眼含霞光,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她看到如此景色说不躁动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这个本身身居高位杀伐予夺的人,此时放低了身段,对你释放着他的热情和诱惑,就好像……他在祈求你的怜惜一样……
梅瑾萱喉间滚动了下,眨了眨眼睛,但终究没有如李惑预想中的那样,抬起她的头亲吻他的嘴唇。
不是梅瑾萱不行,而是……她真的累了。
半个月了,李惑天天都来,就算不是天天都……但也差不多。可以看出,李惑是很努力了。
但不好意思,梅瑾萱今天真的想早点睡觉。
就在梅瑾萱试图措辞,躲避今夜这场“风飘雨摇”的时候,门外传来的响动正好拯救了她。
“娘娘,偏殿出事了,您快去看看。”
嘭!
梅瑾萱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那力气大到差点把李惑掀到墙上去。
“我这就来。”
说着,梅瑾萱翻身下床,随手披了件斗篷就出了寝室。
她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楚明怀所住的偏殿。
她这样的反应不是为了躲避李惑,而是真的心急,她之前对楚清怡所说没有半句虚言,她与楚明怀这个孩子的的确确——荣辱与共。
梅瑾萱一进门就看到了抱着楚明怀的素雪,跪在地上的两个奶娘和站在旁边威严审视的赵嬷嬷。
“怎么回事?”
梅瑾萱开口。
素雪没有立刻回复,只是看了眼赵嬷嬷。
赵嬷嬷立时明白,这是素雪在给面子。
赵嬷嬷当即答道:“回娘娘,是冯姓奶娘生了病。婢子已经派人去请太医,来查看小侯爷的身体了。”
说着她瞄了一眼冯慧慧:“娘娘不必过于忧心,婢子看着这冯奶娘应该只是湿邪入体,引起了风疹,虽然看着可怖,但并不会危及到小侯爷。”
梅瑾萱垂眸看了眼冯慧慧,不知道是不是吓得,此时她虽然脸上身上依旧肿得可怕,但人已经清醒了很多。
她垂着头直呼:“婢子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请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梅瑾萱转头去端详楚明怀,只见这孩子躺在素雪怀里依旧是白白嫩嫩的模样,看着倒没有什么异常。
梅瑾萱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觉得不对:
“他是不是太安静了?”
这殿里灯火通明,又是说话又是走动,尤其是刚才冯慧慧哭喊了两句,换个大人都醒了,何况是个孩子。
“他之前醒过吗?”梅瑾萱问。
素雪和赵嬷嬷对视一眼,回答:“自我们进来,一直睡着。”
殿内所有人都心头一紧。
尤其是地上的两个奶娘,都惊疑地抬起头,吓得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梅瑾萱也觉得胸中沉重,她回头冷声命令:“去,看太医到哪了?就算是把人背着拖着,本宫也要立刻见到他们!”
雨泽殿内,身披玄色外袍的李惑端坐主位,不怒自威。
王寻与徐锐两位太医已经从偏殿看诊完,来到殿内回话。
徐锐率先开口:“会陛下、娘娘,臣已经看过小侯爷,并无大碍。”
虽然徐锐在太医院中乃是小儿科的翘楚,但是梅瑾萱看着过了这些时候,连被太医摸来摸去都毫无声音的楚明怀,心中不安。她看向素雪问道:“小侯爷是不是没有醒过吗?”
素凝摇摇头。
殿内气氛顿时沉凝,连李惑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被帝王注视的徐锐热汗连连,但对于自身医术的自信让他并露出胆怯,而是沉稳解释:
“娘娘,小侯爷确实无事。臣探其脉象气息,只是在安睡而已。”
可是一个婴孩真的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睡得这样熟吗?
梅瑾萱目光又扫过殿内跪着的冯慧慧和关苇。不提冯慧慧,关苇此时也慌了神,连声说道:
“娘娘,小侯爷今日在入睡前也还一切正常,婢子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梅瑾萱没有说话。
就算她不相信太医和关苇,但是素雪与赵嬷嬷她还是信的。
这两日几乎不错眼的盯着楚明怀,尤其在吃食上,所以不可能出现披露。
可是现在……
梅瑾萱头痛地问:“那他为什么还不醒?”
徐锐胡子颤动两下。
他说胸有成竹吧,但楚明怀这孩子的确与其他小孩不同,但要说他心虚,他又对自己的诊断有十分的信心。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徐锐做出一个决定。
只见他上前一步,咬了咬牙说:“娘娘若是想让小侯爷醒过来,臣愿意一试。”
在梅瑾萱点头之后,徐锐两步靠近素雪,随后毫不犹豫地掀开楚明怀的襁褓,在其他人以为他或针灸或掐穴有什么精妙招数之时,就见这慈眉善目的老大夫对着那小巧白嫩的脚心,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非常清脆。
随后,便是震天动地的哭声。
哇哇哇!!!!!!!!
这哭得气势恢宏,眼泪没掉几颗,全是情绪。
也是,谁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能不想骂人呢?
梅瑾萱:……
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哭嚎,不用太医解释,大家也能直到这定是一个身体康健,活蹦乱跳的孩子。
梅瑾萱说实话,为刚才如临大敌的自己有点尴尬。
但好在,证实了楚明怀真的只是在熟睡,梅瑾萱心头终于松了下来。
她有点无奈地想:真是一个心大的主。
而在确认楚明怀无事之后,众人终于有空理会冯慧慧的情况。
王寻低头回禀:“臣也为冯氏看诊完。确为肺肾两虚,寒邪过重所致,并无感染他人之力,只要用了药七日便能好转。”
此时的李惑又恢复眼睛微阖的样子,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恹恹和不耐。
对于李惑来说一个宫人生了什么病,是死是活都不配被他放在心上,但是这件事却对梅瑾萱很重要。
冯惠惠此时就跪在关苇身边。不知道是不是王寻为她施了针,此时她的肿胀消了一些,但依旧像河底泡了两日的尸体一样。
她匍匐在地上,四肢无力,肝胆俱颤。她不敢说话,不敢抬头,就这么跪着,仿佛只要跪得和尘埃一样低矮就能被忽视,就能留得一线生机。
但梅瑾萱不可能忽视她。
“太医说,你只是起了疹。你仔细想想,近来可有用过什么发物?”
冯惠惠一抖,连忙回答:“没有啊娘娘!自从给小侯爷当乳娘,婢子日日注意,只敢食用宫里给的吃食,半分寒凉燥热之物都不敢吃。平日里也多喝沸过之后的水,连茶都不曾多饮。”
这就怪了。
若冯惠惠真像她说的那样谨慎,又怎么会有今日这一身疹子?
难道是宫里出了问题?
梅瑾萱眯起眼睛,膝上的手一下一下敲击着膝盖。
这时,王寻想到什么躬身说:“启禀陛下、娘娘。这类肾精亏损、肺气不足引起的疹症,不一定是食物导致。也可能通过日常接触如花粉、棉絮、丝毯、动物毛发等所致。”
“对!”冯惠惠突然抬头,激动道:“娘娘,是花粉!是花粉!婢子小时候只要靠近鲜花盛开的地方,就会浑身起疹,呼吸困难,有一次还昏死过去了。但是娘娘,婢子及笄后就再也没有犯过,婢子以为自己好了。婢子不是故意隐瞒的,请娘娘明鉴!”
梅瑾萱敲击的手指停下,侧眸去看王寻。
王寻思索片刻,回复:“娘娘,黄帝内经曾说‘邪滞所凑,其气必虚’,而小儿正气不足确实容易邪气入体,引发疹子、哮喘等症。而随着年龄见长,正气补足,这些症状也会随之减轻,甚至不药而愈。”
“既然不药而愈,那又为什么现在复发呢?”梅瑾萱问。
“这……”王寻想了想说:“就算是大人也不是时时都能正气充沛。饮食不当,疲乏劳累,久坐使血脉淤堵都可能导致精气亏虚。”
徐锐这时开口:“请问冯奶娘,最近是否经常夜里起身,起身后难以入眠,白日精神困乏呢?”
冯惠惠回想了一下连连点头:“对对对。因为要给小侯爷喝夜奶,所以婢子子时总要醒过来。喂完奶还要拍奶嗝,有时小侯爷吃了奶精神了,还要费些功夫哄睡,往往到了丑时快过才能再次睡去。”
徐锐和王寻对视一眼:应是如此。
徐锐禀告:“娘娘,这冯奶娘应该就是因为夜里少眠,阳气不足,再加上承乾宫内鲜花不断,才复发了风疹之症。”
梅瑾萱凝视他:“你是说,只是意外?”
徐锐拱手低头:“是。”
太医走了,冯惠惠被带下去吃药治疗了,嚎啕大哭的楚明怀也被送回偏殿由赵嬷嬷她们哄着去了。
今夜承乾宫闹了这一出,虽然折腾得人身心俱疲,但好在结果是好的,是应该令人开心的。
可是梅瑾萱此时坐在寝室外的圆椅上怎么都睡不着。
素凝将殿内的琉璃灯一盏一盏熄灭,最后只余梅瑾萱桌边这一盏。
她来到梅瑾萱身边,看着她盯着紫檀木桌面的木纹出神的样子,轻声说:“好在今夜只是有惊无险,之后换个更康健的奶娘就是。娘娘别想了,快去睡吧。”
但梅瑾萱却没有看她,没有起身,依旧定定看着那出自天然仿佛蕴藏着亘古不变的真理的树木纹路。
那琉璃灯盏里的蜡烛几乎要燃尽了,她才轻叹口气,出声回应:
“是啊。幸好……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