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瑾萱正在分茶的手一抖,舀起茶水的木匙碰在茶碗上,发出轻轻闷响。
眼见李惑已经抱着楚明怀,踏过各色地毯行至殿中,梅瑾萱赶紧迎上前行礼:
“见过陛下。”
梅瑾萱低头含身,顷刻便起。
李惑目光下坠,被她陷入棕色绒毯,似山巅一捧新雪般的赤足吸引。
目光流连一会儿,李惑带着责备开口:“天渐寒,怎么不穿好鞋袜?”
能进宫里的东西都是顶级的,这些毯子也不例外。
柔软,厚实,温暖,将从地底升腾的寒气尽数隔绝。所以就算已经秋天,但是光着脚在雨泽殿里的梅瑾萱一点都不冷。
她不在意地开口:“臣妾不冷。”
说着她用纤瘦透着青色脉络的脚,踩了踩面前绣着金色龙纹的黑靴:“而且这些毯子都是为了供这小鬼爬得,穿着鞋踩脏了还得花时间清理,到时候他又得叫闹不安生,忒是麻烦。”
这话都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地指着李惑埋怨——看,你把地毯踩脏了。
李惑哪肯这么平白被责怪,反驳:“男孩养那么精细做什么?若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必要经历磨难艰辛。现在连点脏都受不住,之后如何担大任?”
梅瑾萱挑眉。虽然没有言语,但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你这是对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说的话?
李惑低头看着怀里白白胖胖冲他傻乐,漏出一口粉色牙堂,牙没长齐,不会说话,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小娃娃,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他干咳一声,努力挽尊:“有什么麻烦的,朕让司设司和司制司再送些过来。”
梅瑾萱低头莞尔一笑,随后拉着李惑的手,带他到矮榻坐下,为他添上新煎好的茶。
碧绿的茶汤上飘着恰到好处的浮沫,像是海水涤荡礁石溅起的浪花。馥郁的茶香被热气一蒸腾,直撞进李惑的鼻子,然后他听到梅瑾萱说:
“多谢陛下,不过臣妾不用。”
李惑抬眸,梅瑾萱对他眨眨眼睛:“快到冬日,想来各宫都需要添置御寒之物,臣妾岂可独占?谢陛下关怀,但还是分给其他姐妹吧”
梅瑾萱说得大度体贴,但心中的真实原因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李惑不喜欢小孩,连他自己生的那两个都所爱甚少,更何况楚明怀这个完全陌生,没有血缘的孩子。
他嫌弃小孩吵闹,看不懂眼色,还不能对他们过度苛责,不然会显得他不宽容,所以,李惑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这两个月因为楚明怀在承乾宫,加上新的秀女入宫多日,作为帝王的责任,他有必要去雨露均沾一下,所以他来承乾宫少了,去往其他妃嫔的宫室多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帝王的宠爱是在这宫里生存的唯一支柱和盼望,但是对于有的人来说,帝王有时候也代表着麻烦——比如梅瑾萱。
李惑甚少露面的这段日子里,梅瑾萱着实轻松不少。
没了他人的妒忌,少了明里暗里的针对,连宫里宫外对她酸讽中伤的声音都弱了,可以说李惑帮她引走了平日里大部分的关注,让她可以在承乾宫里安心做自己的事。
再者说,她前些日子已经从宫中库房里支走了许多织造毛毯,如今李惑要是大手一挥,再给送来十几二十件,相当于几乎把内库的地毯都搬来她这承乾宫,她都能想象到外面的闲话得说成什么样子。
这不止是闲话,还可能引来不满和算计,所以她宁愿费时费力多洗几条毯子,委屈楚明怀这小豆子两天,也请李惑收收神通。让她,再快活两日。
李惑眼中荡开一抹精光,嘴角带起两分弧度,似是惊讶,又似调侃。
梅瑾萱的体面话瞒不过他,他瞬间就品出了梅瑾萱的真实想法。他不解,为什么梅瑾萱现在不像从前那样,像一颗时时发光的夜明珠,可以完成她的“任务”,帮他吸引旁人的目光,做他明处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但他又能体恤梅瑾萱一二。就像他日日忙于政务也有身心俱疲想要休息的时候吧?他可以理解梅瑾萱想要“休沐”的心,所以他选择不去戳破,给她再松闲的一段时间。
然后李惑的目光重新落回被他顺手放在榻上,此时正在边缘探头探脑,安静许久研究怎么下去,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外面星辰大海的楚明怀。
可能是难得见到这么活泛的小孩,也可能是地点、气氛、身边人都恰到好处的原因,李惑神情一晃突兀地说出一句:
“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孩子?”
梅瑾萱霎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