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之流武者的武器断了,这是莫大羞辱。
而这一流派铭魂武者,气感充沛,意也凝聚,附身于武器之上,何等坚固?
寻常对敌,又如何会断?
却是遇到了【百器帝君】的苏瑾。
【葬器】效果,不但能破对方的武器,更能破对方的意,活生生欺负人!
而眼前这一幕,对于唐撼来说又是何等熟悉?
当初他在灵巢宗与苏瑾对战,可还不曾用上剑意。
剑意是技之流武者铭魂境才能拥有的战力,那时用上了就是犯规。
不曾想,这才过去多久,当初那坏了自己道心的少年,竟已强大到如此地步!
十招断刀!
唐撼看向冉辛,眼中有着感同身受的理解,与不堪回首的痛。
“啧,我就说过你不会用刀,身为技之流武者,却连自己的刀都保不住,断了!
冉长老,你们邪刀宗不行啊!”
冉辛呆愣在原地。
听着苏瑾发出的嘲讽,久久无语,一身气势,却在无形之中拔高。
之前的轻视自然一扫而空,如今取而代之的,却并非慎重,乃至尊重,而是疯狂的杀意。
这少年说的话太难听了!更侮辱了自己的宗门!
“你……你该死!”冉辛双眼之中,血丝遍布。
周身刀域,一线排开,似分渊之刃,切得周遭碾为真空,飞雪消霁!
冉辛下意识间,便催动铭魂刻印,激活法相虚影。
便见得,其周身上下龟裂出刀削斧凿般刻痕,道道凌冽,内里散发银色锋锐光芒!
一尊魔神虚影渐显,黑漆漆一团,只勉强瞧得出人形。
似由浓郁的墨,勾勒而出的抽象画。
虚影手中持着的刀,亦然。
飘忽忽,猎猎而灼,如燃着的火。
此尊铭魂法相虚影,源自【邪刀宗】兵阶传承,名为【敢死之卒】。
重攻,轻防,慨然于战阵之前,向死而生!
与修罗宗兵阶【河卒】,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找死?冉长老,你且拿出全部本事来,让我瞧瞧,你要如何让我死!
我师尊,乃当世强者!屠你这等废物,直如屠鸡狗一般!
灭你邪刀传承,更是易如反掌!
你们邪刀宗既敢对我修罗宗下手,便是欺我宗弱小,拼命摇尾乞怜,欲讨那别宗欢喜!
都做了狗,就莫再提血性,更别提宗门脸面!
舔谁不是舔?
拿出你方才卑躬屈膝的态度,且讨我欢心,赏根骨头于你,也无不可!”
此等诛心之言,毫无遮掩,听得观战之人皆是皱眉。
这是修罗宗第二次将血刃、邪刀、古妖三宗做过的勾当,拿到明面上来说了。
而且这次,更是毫无遮掩,更加直接!
魔符、恶灵、夜梵三宗之人,即便隔岸观火,也觉出修罗宗霸道,当真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又横又莽!
耿心灭亦凝眉。
应嫣旖脸上也罕见露出煞气,却又玩味,隐于眸中,晦涩涌动。
厉啸天却是最为复杂,愤怒之中夹杂颓败。
身为邪刀宗副宗主的他,在此刻没动手,更没表态,就已然表明,他的刀心,早就乱了。
都被包养了,就别提人格独立。
都已屈服了,就别提宗门荣誉。
要说血刃宗的强权政策,对哪一宗影响最大?
毫无争议的,自然便是以霸道支撑刀心的邪刀宗!
“来!冉长老,来杀我!”
这一刻,苏瑾用上了【戏子】成就的感染力效果。
他在挑动对方的怒火,更极尽全力折损冉辛与其宗门。
而修罗帝尊执掌的权柄之中,便有:怒火。
虽还没被苏瑾开发,但对其的天然运用,却已初见峥嵘。
冉辛,真的怒了。
即便是血刃宗,也不敢如此直白的折辱邪刀宗!别人至少还是用了技巧的!
这就好比叶铭拿出头颅酒杯,挑明是挑明了,却怎么着还是让人觉得没彻底闹翻,留着一丝丝余地。
可苏瑾这行为,却是与骂街无异了。
跳到你眼前朝脸上扇巴掌,撬开你嘴巴往里面吐浓痰。
这谁能忍?
首当其冲,又被影响了心境的冉辛,如果这还能忍,那邪刀宗可就真的完蛋了。
“死!”
一柄新刀,已然在手。
刻印在身,法相升腾,冉辛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愤怒。
自幼加入宗门,潜心修习刀道,付出万般艰辛。
他不是资质上佳的那一类人,却得师尊赏识,见他努力,多有照顾。
他不是天才,瞧得出人情冷暖,便更知自己该要努力。
他无比刻苦,他修的是刀。
那往日源自师尊的教诲,那寒暑不移的艰辛苦练。
斩木,斩铁,斩水,亦斩心!
斩去心中犹豫,斩去心中软弱,斩去心中畏惧,斩去心中迷惘!
刀者,一往无前,有进无退!霸道也!
求得便是个宁死不屈,方可无物不断!
可后来呢?
师尊死了,很多同门也死了,不是死在宗门大业上,而是死在血刃宗颁布的任务上!
没了师尊照拂,冉辛也再次成了孤儿一般的弟子。
能走到今天,他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可越往高层走,那颗原本剔透的孤刀之心,反倒越发蒙尘!
功法有了,法器有了,丹药也有了,什么都不缺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求道之心却反而淡了?
为什么自己当年最讨厌的血刃宗,如今看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曾作为最坚定的,反抗血刃宗压迫的年轻一辈弟子,待得功成名就之时,晋升宗门长老之后,却反倒不反抗了?
反倒劝说起年轻一辈的弟子们,让他们认命?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刀山火海走过来的人,最后却被糖衣炮弹削了心!
“狗!”
“这就是狗!血刃宗强时,我便给血刃宗做狗!”
“修罗宗现在有了灵藏武者,那我是不是就该换个主人!”
冉辛心中,仿佛生出了无数条丝线,捆绑着他的杀意。
他好想杀人,杀掉眼前那少年!因为他以前做狗,别人起码还给他取了名字。
宠物嘛,总会有名字的。
那层纸,就一直没被捅穿,自己只要不去想,就没事。
可那少年,不给他名字,直接喊他做狗!
这层纸被捅穿了,他也不得不直面现实。
还做不做狗?
要么,跪下,选择更强者,做他们的狗。
要么,站起来,拾起道心,杀他娘个痛快!
一时间,冉辛仿佛入了魔,思绪大乱,乱的疯癫,入了狂!
这个世界,真有魔神!
每个魔神,真也掌握了各种法则!
习刀道者,违背刀心,可也就真会生出心魔!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情绪问题,而是修行已然出了岔子!
修为越高者,最后遇到心魔反噬的几率自也越高,程度也会越重!
而冉辛的背景,苏瑾已然调查清楚。
这个对手只要出现,苏瑾便会想尽办法,惹他发怒,感染力效果就是用在此刻的!
更有一条不曾明确的“怒火”法则,起到了强大助攻。
会不会成功,在苏瑾看来,最多五五之分。
成或不成,他也都有应对之策。
而现在,他成功了。
少年持槊,喝道:
“来!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或是跪下,屈服我修罗宗,换个主人!”
这一下,嘲讽拉满了,仇恨也拉满了。
“我做你妈!”冉辛脑海中那一条条捆束着自己的锁链,终于在苏瑾最后的怒喝下熔断。
心中一根根纠缠着自己忍耐的线,也被怒火焚烧殆尽。
这一刻,长久以来形成的,困住他刀心的杂念,终于断了。
却不是好事,他的心魔,也终于彻底爆发了。
“老子宰了你!王八蛋!”
冉辛双眼已然赤红,手中长刀灼灼,刀芒纵横,刀域肆恣。
他只想斩了眼前那个少年!
然后,杀杀杀!
杀了血刃宗!杀了修罗宗!杀掉这些企图让他做狗的王八蛋!
“杀!!!”他怒吼声起!
刀,这一刻虽入了魔,却斩的好痛快!
槊,却依旧冷静。
刀意,如狂风骤雨,如惊涛巨浪,冉辛便是那风暴之主,是那波涛之怒。
那持槊少年,却连铭魂虚影都不曾开启。
如风中纸鸢,如浪里小舟,如何飘摇,却始终没有半点倾覆之意。
他接住了自己的每一击,不曾有过寸步退让!
他抵挡了自己的每一刀,亦不曾有过半点惧意!
刀魔众的霸道与疯狂,此刻对上的是修罗宗的不屈!
而那少年的气力,气感,也延绵不绝,仿若没有尽头!
冉辛的刀,断了,他又再取出一把。
少年也不趁势反击,只是迎接他已然没了章法的攻势,全盘接下!
终于,冉辛力竭了。
心魔太过恐怖,他的气感耗尽的太过恐怖,如泄洪之水,方才的攻击也杂乱无章。
如今,四柄佩刀尽断,全身气感枯竭,心魔反噬,也自开始。
周身经脉,火灼一般,堪比凌迟。
“我……”
“我输了,可老子不做狗了,死也不做狗了!”
冉辛倒地,心魔的反噬,让他知道,自己这次不死,修为也得倒退,退至煅胚?
或是就此废掉?
可心中,却无比痛快,也不知为何,好生酣畅!
他看着苏瑾,轻蔑的笑:“听好了,小子,你可以现在就杀了老子!”
“但是,老子不做狗了!”
冉辛笑着,笑的全身剧痛,喉间鲜血涌动,呛得刀割一般。
却好畅快!
“你又何曾输了?
你手中之刀尽断,心中之刀却已重铸。”
苏瑾收了长槊,言语却已温和,带着独特魅力,这一刻,【魅力专精】发动!
“于我看来,你是胜了。
你胜了心中之贼,亦胜了心中之魔。
恭喜你,冉长老!
恭喜你刀心重归澄澈,恭喜你,重拾霸道刀意!”
这一刻,本自癫狂大笑的冉辛,骤然一愣。
他深深看向苏瑾,看得认真。
眼前少年,无比真诚,又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刻薄无礼?
“呵……王八蛋!好人坏人都让你做了,趁着老子动弹不得,来说风凉话是吧……”
他咳嗽着,每一下都咳出血水。
“老……老子废了,重拾刀心又如何……”
心魔反噬开始加剧。
这很恐怖,恐怖到连铭魂武者也觉无力。
冉辛闭上了眼,却只骂自己活该,亦叹息着宗门命运。
“出问题了啊……早就出问题了……!”
“我邪刀宗,又有谁没有心魔?我邪刀宗,又还有未来么?”
体内灼烧之感,越浓;灵魂灼烧之感,愈重!
可也在此刻,徐徐箫声,缓缓响起。
起初,好似泉水叮咚,又如春风拂面。
继而,蝉鸣,莺啼,似少女缱绻的笑,在耳畔滚烫又温柔的灼息。
……
继而,箫声越发婉转。
似夜,似风雪;似暖阳,似三月人间。
又渐高亢,兵戈铁马,霸道无双!
……
【镇魂:主动。
镇魂效果下,你演奏乐曲时,精神力恢复速度增加400%,曲谱本身性质不同,最终安魂效果不同。此效果,可安抚恐惧、慌乱,迷茫,等诸多负面情绪,可削弱心魔影响。此效果可选择与他人共享。】
镇魂效果,是苏瑾初用,而事实证明,这效果的确强悍,强悍到不可思议!
而苏瑾吹奏的,则是【意疏狂】与【百战歌】。
却不是两曲,而是四曲,包含了琴谱部分。
本是足以将冉辛废掉的心魔爆发,终是在【镇魔】效果下退却。
这位本也未受到什么重伤的邪刀宗长老,于惊骇之中,入了定,又醒了神,最后若有所思,继而神情越发坚定。
他的灵魂此刻已然虚弱,本源也亏损不少,身体更是疼痛。
可根基,却伤的很轻!
他缓缓站起身来,看向持箫少年,这一刻,他懂了。
少年亦朝着冉辛和煦的笑。
霜风吹着苏瑾身上青袍,也如这冰原大地,一缕永不枯萎的碧色。
“冉长老,晚辈方才无礼了。”
“却也觉得,我魔门邪刀宗,当年何等强势!”
“上届九圣宗主亦出于此宗,带领我九部儿郎血战,宁死不屈,虽败犹荣!”
“我便觉,邪刀,不该落寞!”
冉辛看着苏瑾,看得认真,又看看地上四柄断刀,思绪万千。
他觉得,他对不起自己的刀。
默默弯腰,将断刀拾起。
这位曾经坚定又执着,后来世故且圆滑的邪刀宗长老,这一刻,心中无比澄澈。
他再次看向苏瑾,深鞠一躬。
明明是低头的行为,却无半点做狗的感觉!
霸道,不是疯子。
傲骨,也不是偏执。
“受教了。”冉辛的话,发自肺腑。
更无迟疑,转身便走。
却又被苏瑾叫住。
“冉长老,我毁了你的刀,却也替你重铸了心中之刀。”
“如今,更要赠你一柄刀。”
“此刀由我亲锻,现在托付与你!”
“只望,此刀,可随你征战,百战不倦!”
“亦希望,你今后切莫让此刀蒙尘!”
如是说着,从空间戒指内,取出一柄巨刃,正是成就【百器帝君】的最后几柄武器之一。
冉辛一愣,却未矫情,接过。
“好刀!”他轻赞。
只一眼,又瞧出,此刀,是法器!
由黄阶矿精断而成,更刻上了四个法纹!
玩了一辈子刀,更是邪刀宗铭魂长老,冉辛却不曾拥有过这般品质的武器!
“受之有愧!”他叹着:“却不知,此刀唤作何名?”
苏瑾抄手:“熔炉七号!”
冉辛:……
又发现,刀身之上,刻着一排小楷,笔走龙蛇!
【刀者,胆也。可玉碎,不瓦全!】
冉辛双眼,便也模糊。
风雪不止,漫天霜冻。
于这苍茫北境,横刀岭上,九宗之前。
邪刀宗长老,百岁有余,刀心本失的冉辛,朝眼前青袍少年,深深一拜,久不抬头。
“学生受教了!”
“往后余生,定不使此刀蒙羞,更不令先生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