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间对眼前这个被他叫做小孩儿的小家伙产生了一丝畏惧。
这种情绪,恐怕连蓝玉自己都不会想到!
毕竟蓝玉这些人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他们哪里敢想自己会有对他们下手的一天?
没错!就在几个月前,朱元璋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他甚至已经暗地里命令锦衣卫指挥使开始搜集蓝玉等人的罪证,打算找个合适的理由动手清理门户。
这件事,除了朱元璋本人和锦衣卫指挥使,绝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
但是现在,这个小家伙竟然提了出来,一语中的,像刀割般刺痛了朱元璋的心肺,精准得惊人!
他们应该感谢你的出现如此及时,如果你晚些时候出现,现在他们恐怕就只能看到蓝玉等人的坟墓了!
朱元璋轻声笑了两声。
朱怀摸了摸头,问:“老爷子,你笑什么呢?”
朱元璋回答:“你提到的事情,或许有可能发生,但这全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朱怀不解地问:“什么前提呢?”
朱元璋反问道:“你刚才不是自己说过了吗?”朱怀一脸困惑:“我说了什么啊?”
朱怀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茫,片刻后,忽然瞪大眼睛:“老爷子你是说皇位未必会传给朱允炆?!”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怎么可能?”朱怀惊呼。
朱元璋回应:“为什么不可能?又为何一定非得传给朱允炆不可?”朱怀脱口而出:“难道洪武老爷子考虑在儿子中选拔接班人吗?”朱元璋沉默不语。
朱怀挠了挠头,觉得老爷子好像有些尴尬,于是说道:“其实我并不在乎谁会继位,我只是单纯不希望看到那些保卫国家,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们就此陨落,真是太遗憾了。”
“你应该关心的是这个。”朱元璋低声自言自语。
你不关心皇位继承问题,又有谁能有资格去关心呢?朱怀疑惑道:“什么?”
朱元璋摇了摇头,然后说:“大孙子,你错了。”朱怀摸了摸头:“我说错什么了?”
朱元璋解释道:“当你把自己代入皇帝的角色时,你应该明白,任何人的生死,都不能仅仅用可惜或是不可惜来评判。”
“李善长、胡惟庸,哪一个不是开国功臣?哪一个不是治世贤相?为什么要杀掉他们,而且还要杀得如此干净利落?”朱怀答道:“因为他们威胁到了皇权,动摇了帝位,私下勾结党羽,视国法如无物。”
朱元璋笑着点头:“你说得对,他们都该死,那蓝玉为何就不能死呢?大明朝廷又不缺武将,就算没了蓝玉,也能再培养出一个新的蓝玉。”朱怀心中一紧:“也就是说洪武老爷子终究还是会杀了蓝玉?在您看来。”
朱元璋摇摇头:“目前应该是不会的。”朱怀不解地问:“为什么?”
朱元璋笑着说:“因为你呀。”
朱怀翻了个白眼:“别闹了,正经点儿说话!”
嘿,这还不是一个正经的话题吗?还不是因为你,蓝玉暂时才能活下来。
朱元璋仿佛想起了什么,对朱怀说:“不过你可以提醒一下蓝玉,注意他的私下行为,他和其他武将在兼并土地的事上做得太过火了,皇上的眼睛可不是瞎的,要是他们蹦跶得太欢,惹怒了百姓,皇上是不会管他们是不是开国功臣的!”
朱怀有些后怕。
锦衣卫的实力似乎远超他的想象,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这个应天府可谓毫无秘密可言。
天子放任他们活着,并不是没有发现这些问题,而是念及旧情,懒得跟他们计较罢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去提醒?”朱怀仍然有些难以理解。朱元璋轻轻地拍了拍朱怀的脑袋:“我的笨大孙子!”
“你去提醒他们,他们自然会感激你!难道你还希望他们恨你不成?”
朱元璋的目光变得深沉:“这些人利用好了,就是你的助力,可以帮助你解决许多麻烦。但如果利用不当,就会对你构成威胁,危及你的统治地位!”
小子,白脸由你来扮,红脸交给我来演!
我得让他们知道,你是大明的正宗血脉!倘若他们存有控制你的心思,企图在扶持你登上高位之后剥夺你的权力,那我就先帮你把这个威胁给铲除掉!
我现在教导你的一切,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更好地掌控朝堂上的这群老狐狸!
在你还没有完全具备掌控他们的能力之前,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危险!
不要让老头子失望,老头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朱怀从老爷子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得知蓝玉等人暂时还算安全,内心也随之稍微放宽了一些。
朱元璋评价道:“蓝玉这些人,和我们一样,都是从泥腿子一步步爬起来的,可是有的人长大后学会了收敛,而有的人却仗着功绩骄傲自满。”
“蓝玉正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他孤傲、自负,有才华,但用人并不是有才华就一定要重用。他改不了这个性子,我们就用刀斧教训他,让他学会改变!”
朱元璋此刻的威严气势展露无遗!
朱怀心惊胆战。
在封建社会,只有一种权力高高在上,那就是皇权!
任何人不得玷污或觊觎!
爷孙俩聊天之际,天色渐渐昏暗。
外面的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潮湿气味。朱元璋望着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沉浸在思考中的朱怀反应过来,连忙说:“我送您回去。”朱元璋随口说了一句:“跟我一起走吧。”
朱怀愣了一下:“啊?”
朱元璋说:“啊什么啊?不是一直都想去皇宫里逛逛吗?这个时候,皇宫外围也没有人值守,去看看就行了。”朱怀一听顿时欢喜起来:“真的啊?”
“瞧这架势,咱们出发吧!”朱老大背着手,朱怀赶忙过去搀扶朱老大,俩人便大步流星地朝着皇城方向走去。
皇城分为内外两圈城墙。
其中午门作为分隔线。
午门以内,那是大明朝皇帝办公以及朝廷大臣上朝朝拜之处。
而午门以外,则是外城墙,分布着六部、二十四监等政府部门的办公场所。
皇城和皇宫,在各个朝代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此刻的皇城外郭灯火通明,尽管各办公衙门已熄灯,众官员早已下班回家。
朱怀陪着老爷子一路顺畅地来到皇城的武定门。
面对那庄严肃穆的皇城宫门,朱怀内心澎湃且充满敬意。
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首次踏入这个象征着权利中心的大明皇城,任谁心中都无法平静。
朱老大瞥见朱怀涨红的脸颊和紧握的双拳,并未多言,只顾继续引路前行。
宫内的守门侍卫早已经接到锦衣卫的通知,因此朱老大只需做个样子拿出令牌给守门兵士查看一番。
朱怀一声不吭地跟在朱老大身后,步伐沉稳,胸中豪情万丈。
他们穿过幽深的门洞,映入眼帘的是广阔的空旷广场,广场两侧的朝房则是通往各部门办公区的道路。
道路显得颇为狭窄。
然而穿过两道宫门之后,忽然眼前出现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台,洁白的石栏杆,雕有龙纹的望柱。
“这儿就是即将举办洪武二十五年殿试的地方。”朱老大介绍道。
朱怀点头示意了解。
朱老大依旧带着他向前行进,走了许久,终于在西边的长廊上看见一排排紧密相邻的衙门公房。
“进去吧。”朱老大领着朱怀进入了殿阁公房。
殿阁并无明确的归属部门,只是一个独立的小值班室。
屋内相当宽敞,空无一人。
朱老大点燃了灯火,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桌案上堆积了许多奏折,这些都是尚未送往皇宫让朱老大批阅的奏折。
朱老大熟悉地走向桌案前,对朱怀说道:“搬张椅子过来,坐在我边上一起看。”
朱怀点头答应,正准备去搬椅子,转念一想,又跑去泡了一壶热茶,先放在朱老大身边,随后再去搬椅子过来坐下。
朱老大静静地看着朱怀的一举一动,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这时候朱怀还没有乱了阵脚。今天带他见识一下世面,以后他还会有更大的场面要应对!
男子汉嘛,遇事不能慌乱!小子做得很好,我很满意!
朱老大笑着问朱怀:“感觉怎么样?”
朱怀回答:“就像是在偷东西似的老爷子,你说要是被人发现了,咱们这算不算违法乱纪啊?”朱老大听后哈哈大笑:“胡扯!这里又不是皇宫!明天早点起来,谁还能看到呀?”朱怀点点头:“哦,明白了!”
应天府的一处宅院里。
傅友文府邸的灯光刚刚熄灭。“老爷——”傅夫人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傅友文一把将她推开:“少跟我来这套!我明天得早点去值庐上班!快年底了,账目不清,我哪能睡得安稳?!”傅夫人满脸幽怨:“你就搂着你的账本过日子吧,看看能不能给你变出几个孩子来!”
夜深了,外面开始起了风。
深秋的夜晚,天气愈发寒冷。
朱老大随意披着件衣服,专注地翻阅奏折。
这一幕,以前在他家书房也曾发生过,只是那时的角色位置互换了一下。
当年是由朱怀负责批阅,父亲在一旁指导。
而现在换成朱老大亲自批阅奏折,朱怀则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观看。
他有些发愣,特别是看到朱老大一丝不苟的模样,心中的敬畏之情更甚。
平日里的老爷子是个可爱的老头儿,但这批阅奏折时那份极其认真的一举一动,竟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威严感!
朱怀突然间感到好奇。
皇帝批阅奏折时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呢?
会不会身旁有几个小宫女伺候着,时不时捧着果盘走来走去,又或是替皇帝研墨什么的?
朱怀的思绪飘得很远。
朱老大并未抬头,对朱怀说:“别分心,好好看,用心学!”
哎哟喂,这老头眼神儿真好使,连自己开小差都能瞧见?
朱怀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被老师抓现行的情景,尴尬地笑了笑。“炉火烧旺一点,你这么趴着看,这不是要把眼睛累坏了吗?”朱老大开口教导。
朱怀不知如何添柴加火,朱老大微微伸了个懒腰,起身拿起一根长长的铜针,在粗大的蜡烛上挑拨着杂质。“一个国家就如同这根蜡烛,要想让它光亮照人,就得把那些多余的废料去除掉。”朱老大边剔除蜡烛杂质,边对朱怀解释。朱怀若有所悟,点头道:“很有道理!”
“老爷子,您见过皇上批阅奏折吗?”朱怀突发奇想地问道。朱老大疑惑地看着朱怀:“为什么这么问?”
朱怀满含向往地说:“我就在想,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是不是身边就有太监、宫女们伺候着,夏天帮着扇风,冬天添着炭火……那景象简直就像‘醉卧美人膝,手握天下权’的感觉,想想就很惬意啊!”
朱老大听了不禁嗤笑出声,没好气地斥责道:“胡说八道!”
他走到一旁,拿起一杯温热的开水,泡上一壶蜂蜜茶,递给了朱怀。朱怀连忙接过,感激地道:“谢谢老爷子。”
朱老大摆摆手,接着说:“告诉你,即便是皇上批阅奏折,也是不准让人围观的。”
“这是关乎国家大事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旁边多了一个人只会让你分心,那么多的人伺候有什么用呢?皇上可不是那种娇贵的人,什么‘醉卧美人膝’的说法,你在瞎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