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人看着不远处欢快的小镇,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我是被王钺领进宫的,若不是他,可能早饿死了。我当时还小,跟着他伺候太祖,说是伺候,却从没近过太祖皇帝的身。”
“过了几年总算懂了些,他放手让我到太子宫中伺候。太子宽厚、仁慈,在他眼中,所有人都应有做人的尊严,包括我们这些伺候他的内侍。没多久太孙出生了,我又被分配伺候太孙,所以,我是看他长大的。”
江正召坐在车上,面无表情,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一大人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赶着马车离开了这个小镇。镇北,是座不高的山,一大人将马车停在山下,带着江正召爬山。
江正召始终跟在一大人身后,一言不发。过了几刻钟,一大人倒像是有了游兴,忍不住说道:“这座山,初冬时节枫叶极美,我来看过几次。有空,你也该来看看。”
江正召笑了笑,不接话。
“当年啊,我们可是兜了不少圈子才到苏州的。”一大人继续说着,不知是不是想激起江正召的好奇心。
江正召并没在意他的话,却注意着他走路的姿势,以及手。此人戴着人皮面具遮住了相貌,但手却是没办法藏。这双手上老茧不多、没有老人斑,甚至皮肤都不像六、七十岁的老人般松弛。
一大人大概觉得江正召是不会搭话了,收了聊天的兴致,默默走着路。山不高,树林不茂密,有不少奇石。若是有人跟踪,应该无处藏身。但这样也意味着一大人也只有一个人,沈维汉没说过他会武。所以,他现在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甩掉慎行堂?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处古寺。已是下午,冬季天暗的早,恰逢除夕,此时古寺内几乎无人。
难道在这里?江正召又皱起了眉,因为这座寺院门口的匾额上写着‘御赐报国永祚禅寺’。此地本就是苏州一处盛景,相信凌晨来烧头香的人绝对不会少。如果目的地是这里,慎行堂还需要跟踪吗?
一大人没管江正召的疑惑,一路虔诚跪拜入内,但江正召只是在他不远处站定,冷眼旁观。二人在寺中转了好一会,见天要暗了,才急急离开,临出寺门,一大人从包裹中拿出件深色斗篷让江正召披上。他没任何解释,江正召也没问,只是乖乖照做。
下山的路,走的有些急,完全没了上山时看风景的闲情。不过几刻钟,之前那座小镇又在眼前,这次他们没进镇,由一大人带着沿山中小路,绕到另一侧。此处似乎曾经有过几户人家,如今早已废弃,只留了房屋。
一大人走到一处小院门口,深吸口气,对着门大声道:“奴徐霈,叩见圣上。”
原来他叫徐霈。江正召并没动作,细细看着这处院门。木制的门并没上锁,有些破旧。石门槛上布满青苔,门口一地落叶,已有几寸厚。这里没人,很久之前就没人了。
徐霈等了会,终于颤抖着伸手推门。木门已长久没开,并不太灵活。进门,冲眼就见到两座土坟。一座新一些也大一些,而另一座看上去就有十多年了,像是陪伺在这座新坟一侧。只不过,新一些的那座,墓碑更新,上面写着五个字‘龙应天之墓’。
徐霈明显愣了愣,瞬间扑到那座新碑之前,跪倒大哭,不停的哀嚎。江正召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盯着那座旧坟,皱起眉。因为那座旧坟上的木头墓碑刻着‘大明东宫总管太监徐霈之墓’。
徐霈?
徐霈哭了半晌,哽咽着转头:“过来,跪拜。”
江正召像在看戏一般,站着没动。
徐霈见他这样,懊恼了,大声道:“过来!”
江正召悠悠的说:“跪天跪地跪君父,不跪无名之鬼。”
“你!”徐霈大怒,“这是你父皇!”
江正召笑起来,很出戏的说了句:“我爹的墓已选好地方,准备修了,那规制可高级了。”
“太子殿下!”徐霈大吼一声,似在提醒。
江正召咬着嘴唇,歪头看着徐霈,不解的问:“你是人是鬼?”接着耸耸肩,不开心的说:“不管你是人还是鬼,今天除夕,我要吃年夜饭!我饿了!”这神情像极了十岁的孩子。
徐霈狠狠盯着他,一字一字的说:“圣上已崩。十年之约,老奴完成了!”
江正召根本不理睬,转身出院门。这出戏,演给谁看?不管给谁看,看戏可以,演戏?本王不陪。
天色更暗了,沿着山道向外走,两边都是枯黄的大树,这处山林比上山处茂盛的多。江正召嘴角带着一丝嘲笑。对自己来说,任务算是完成了吧。搞这么大,竟是为了这?骗鬼啊!
“殿下。”徐霈匆匆追出门,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声悲泣道:“坟虽是假坟,但按之前约定,此坟说明圣上已崩。”
假的,绝对不止是坟。江正召连嘲笑都省了,有气无力的说:“饿死了,你不知道今天是除夕?”
徐霈叹气,“奴,怎会不知?”
“那,年夜饭呢?”江正召不高兴的加快了脚步。
看着他的背影,徐霈心中火起。
出山倒是极快,可是这个小镇上根本没开门的客栈、饭店。江正召噘起嘴,四周看了看。总不至于要自己饿死在这里吧?胡濙呢?任务完成了,谁来收尾?
“殿下。”徐霈跟上来,没好气的说:“如果殿下还走的动,镇外有间行脚铺没关门。”
“带路。”江正召看了眼徐霈。殿下?这个称呼是在叫自己,还是朱文奎?难道这场戏还没结束?
走了一天,徐霈的脚力不错,江正召早就腿酸的走不动了。还好,那间行脚铺就在小镇边上。
这间铺子用竹篱围了个大院子,平时用做停车马之处,穿过院子是座极破旧的二层小楼,房间几乎全是统铺,多接待马夫、行镖之人,偶尔也有香客,不过是将就睡一晚的地方,当然什么都没。
已是年节,竟还有两个行脚商人歇在此处。徐霈花了些银子,包了二楼一间统铺,又让老板煮面。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这个点也回不了苏州城。此时,江正召端着碗,坐在房中,大口吃着第二碗青菜面。不得不说,这年过的真是越来越惨了。
吃完面,完全没守夜的心情,江正召和衣躺下,而徐霈则在统铺的另一头靠坐着。
二人始终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