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风的这场角力中,对面拉辅助索的学徒,脚下一滑,却不敢松手,整个人挂在了索上,身边几人都被拖的向前直冲。
少年大急,对江正召喊了声:“拉住,别松!”说完松开这根索,冲向那名学徒。
瞬间,这根索上全部的重量都压到江正召一人身上。江正召用力拉住,仍被这根粗索的力量向前拖了小半丈。
“稳住!”老酒涨红脸尽全力拉住索,怒吼。
帆没动。片刻,听见老酒又开始有节奏的喊起号子。
风缓缓小起来,巨帆渐渐向上升。江正召满脸通红,憋着这股劲,死命拉住索,每一刻都觉得要坚持不住了,可大家都在努力,自己不能松!
不知过了多久,像已经到了时间的尽头,人群爆发一阵欢呼。边上有人拍他,兴奋的说:“成了!”
江正召抬头看了眼巨帆,那面主帆已稳稳升到了主桅杆上。主桅杆上的几名工匠正忙着收尾的工作。
风并没息,江正召放下粗麻索,喘着粗气,向后退了几步。边上不少工友上前,拍拍他肩笑着点头,还有人向他竖起大拇指。江正召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大家又一阵惊呼,老酒三两步上前,一把扛起,将他带到阴凉处。
“快叫大夫吧!”少年急着说。
边上有人道:“我们在船上,离岸这么远,这一来一回,真要有事,人都死了。”
“胡说什么?!”老酒瞥了他一眼,“没事的。”边掐人中边说:“脱力了。”
“对,看他这身板也没多少力气。”另一个中年人点着头道。
“灌几口酒吧!”有人建议。
“有?”老酒回头看着那人。
“有啊。”那人理所当然的说。
“还不快去拿!”老酒瞪着眼睛道。
一股辛辣,冲喉冲鼻冲脑。江正召忍不住一阵猛咳,睁开眼,见身边围了一群人盯着他。
“好了好了。”有人笑起来。
“没事,就是脱力,早知道直接灌几口酒就好。”大家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
“你们没事做了?”老酒手上拿着酒囊,自己喝了口,没好气的说:“做事去!”
人群被老酒一句话轰散。
江正召靠在一堆木头上,看着老酒,有气无力的笑笑。老酒摇摇头,转身坐他边上,“唉,我也老了,原来这都不是个事。”说着将酒囊递给江正召。
江正召微笑摇头,觉得胸口有些痛,揉了揉。
“像你这样,挺少。”老酒笑道。
“是吗?”江正召随口搭了句。
“一般家境好些的读书人,都不太看得起我们这些做工的。像你这样的富家公子,倒是肯做这些事。”老酒喝了口酒问:“是要跟郑大人出海?”
江正召揉着胸口摇头,微笑道:“我只想多学点。”
“学?”老酒笑起来,“我在船厂做了几十年,明年六十了,什么人没见过?不过嘛,每时每刻脸上带着微笑的,还是真少。”
“谁?”江正召微笑问。
老酒像是听到个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指着江正召道:“明白了,你是来船厂自虐的。”
江正召也跟着笑道:“那也不至于,就是想跟老酒师父学些东西。另外嘛,累了,晚上更能睡得着觉。”
“睡不着?”老酒看着他问了句,没等他答,就顾自说道:“睡不着,主要是你想的太多了。”
江正召笑着不置可否。
老酒像过来人一样,喝了一大口酒,脸上是追忆往事的微笑,缓缓道:“有段时间,我也睡不着。那时,我家小子刚没,才十四岁。我儿子极聪慧,学什么都一看就会,小小年纪做的木雕远近闻名。这真不吹。”
“他是……”江正召看着老酒,没问下去。
“急病,三天功夫……唉,他是来报恩的,还清了就回去了。”老酒边说边喝,“那个时候我怎么都睡不着,每天都想。”举了举手中酒囊,“就喝酒,醉的一塌糊涂,老婆子就这么跑了。要我换成她,这日子也过不下去。”
“现在呢?”江正召期待的看着老酒。
“能睡了。”老酒笑着说:“有一天,我看到我家小子雕的窗棂,是喜鹊报春,又是花又是鸟。我也找了块木头,学着他的那个雕起来。有用噢,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雕。而且不画样,全部记心里,七天雕出一个成品。心想着,只要雕出七七四十九个,就能忘记。结果,我只雕了二十四个,晚上就能睡着了。”
“真的?那,你忘记他了?”江正召追问。
老酒点头又摇头,“真的,只要心里被这些东西塞满,就没空想了。时间一长,就能把原来的那些事全压到心底,不再记起。所以,忘是忘不掉的,只是可以不想起。时间久了,还能很平静的和你聊聊我家小子。”老酒笑着看了眼江正召,“他要在,比你年纪大,说不定我孙子都和你差不多了。”
江正召想了很久,喃喃说:“还能这样。”
“你想试?”老酒问。
江正召笑起来,“我不会木雕,师父教我?”
“好。明天来船厂,我们有个地方专门做船上木雕,窗棂、船首像这些。我教你些基本手法,你自己慢慢琢磨,要真雕的好,就用到船上去。”老酒笑道。
江正召点头。
“你好好在这里休息,别使劲。一会有小船来,你就跟着回去。”老酒一口喝完酒囊中的酒,抹了把嘴,“我要去看着那群小子,不然就不知道做成啥样了。”
“好。”
老酒扔了手中酒囊,拍了拍江正召,摇摇晃晃的上工去了。
江正召靠在那堆木料上,闭着眼,不知坐了多久,可是气闷、胸痛的感觉始终不散。
“公子?!”沈维汉不知何时冲了过来,见他气色不好,更加担心。
江正召睁开眼见到他,笑了笑,“有船?”
“有,我们回去。”沈维汉又心痛起来。
江正召苦笑一声,“站不起来,胸口痛的厉害。”
“我扶你,马上回去找大夫。”沈维汉半抱着他。
“老是要你照顾……”江正召微笑着,不好意思的说。
“公子,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