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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看到的,是替身。”

晋赟笃定道。

每一任大阁领都会有两三个替身,用以迷惑外界。

不过,这个替身在晋赟之前的历代大阁领身上其实甚少使用,许多时候不过是个摆设。

毕竟之前太平司还是隐匿于暗处的组织,外界连太平司大阁领的名字都不知晓,更不要谈长相如何了。

替身更多是用于太平司内部。

可进入太平司的条件中,排在首要位置的便是忠心,对陛下和太平司的绝对忠心。

这种情况下,替身的作用便如同鸡肋一般。

但这是圣祖创立太平司时定下来的规矩,后来的历代帝王自然不会随意更改,太平司也只有遵从。

不想,竟是用到了这里。

不然,当年玄戈前脚去两江执行任务,后脚死在了两江,还是在带着那么多隐锋使的情况下折损在了两江。太平司内居然还没有任何反应,这几乎是等于直白告诉旁人圣上杀人灭口了。

能够随意调动太平司内的人手,这的确应当是陛下的手笔了。

而且……

晋赟快速在脑海中调动着玄戈失踪后那几年太平司的人员变动名单。

他惊愕地发现,的确玄戈失踪那一年太平司不过折损了十六位隐锋使,但很快的第二年,这个数量翻了一倍。

而在第三年,这个数量又恢复了不足十位。

隐锋使虽然损耗速度极快,但也不会一年二三十个的折损。

毕竟都是花了大价钱和心血精心培养出来的,若只用一年就废了,培养的速度就根本跟不上损耗的速度了。

当时自己初任大阁领,许多事一窝蜂压过来,除了太平司内的大小事宜,更要镇压昔日同僚使的各种手脚,这些人员名单,根本无暇也无心力去一一细究。

且隐锋使平日里也从不出现在太平司,只有接到任务才会行动,某种意义上说,的确十分容易隐匿生死讯息。

看来,玄戈说的,的确应当是真的。

“当年,我一进两江便被他们设伏暗杀,那些隐锋使都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各个都是最出挑的杀手。他们以为自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不知道,身在太平司内,藏一手永远是最通用的保命之道。”

玄戈有一门傍身的杀招,除了晋赟,他谁都未曾传授。

也是靠着那从未在众人展露过的保命之技,玄戈虽然身中二十多刀,但仍最后拼着最后一口气跳到了江中。

“江水湍急,我原以为自己也是活不下来的,谁知老天爷大概觉得我命不该绝,竟让我有了一线生机。”

他被傅家父子救了下来。

而后,便一直隐匿踪迹生活在宛陵,平日里教习傅遥光刀法,成了他的武师父。

玄戈知道,太平司的人不见尸身是不会罢休的。

于是,在醒过来的第二天,他拖着重伤的身体,连夜去了乱葬岗,找了一具和他身形最接近的尸身。

那尸身早已经腐烂到看不清楚面容,倒正符合玄戈的要求。

他将自己身上全部属于太平司的东西都放在了那尸身之上,又在他身上补好了一模一样的伤口。

甚至,他从自己身上割下了带有太平司纹样的那一块皮肤,用特殊手法处理后贴在了那尸身上。

处理后的皮肤,已经腐败不堪,但纹身的样式依旧清晰可见。

这便是太平司认人的手段。

最后,他将其扔入江中。

六天后,那些活下来的隐锋使从宛陵撤走了。

玄戈知道,他瞒过去了。

“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回到皇都之时。却没想到在宛陵遇到了景王殿下。她说,可以让我再见到你。”

玄戈顶着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眼神却柔软了下来,就好像晋赟记忆里那般。

那时候他身子弱,每日必须得喝好几碗汤药。

他从小就十分乖巧懂事,虽然汤药难喝,但从不哭闹,他每次都是乖乖地一口喝完,而后在所有人出去后,自己一个人趴在床榻上干呕。

甚至,连吐他都不敢吐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些药花了好多好多银子,知道玄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来这些药。

他不能任性,他要快快好起来!

那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可以不用再喝这苦涩的汤药。

玄戈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却很是细心。

他发现了自己喝药之后的难受。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药碗一起端上来的,多了一份蜜饯。

蜜饯数量不多,只有三四个,正好甜嘴却不至于坏了牙。

自己喝完药喜滋滋将蜜饯塞进嘴巴里的时候,玄戈就坐在对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是自己一直忘不掉的过往。

他曾经对自己那么好的。

好到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自己依旧愿意为了一个他的消息,冒着被圣上猜忌的风险踏入了长月楼。

“见到我做什么?你想让我帮你报仇?”

晋赟的松动似乎只有那短暂的一瞬。

他还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

太平司的大阁领。

他唯一的上峰,只有陛下。

他唯一的使命,便是对陛下负责。

陛下要他生,他用尽万般手段也要生。

陛下要他死,他当即毫不犹豫便要死。

背叛,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在太平司的字眼。

今日来见玄戈,已经是对陛下的背叛。

他是绝不可能将刀尖对准陛下的。

玄戈却摇了摇头。

“若要报仇,这些年我早就回到皇都了。”

哪怕行刺成功的几率很小,可玄戈熟悉皇宫内外布防,更精通易容之术,不是没有一试之力。

他没有。

那是因为他知晓,即便他和陛下之间的仇怨再深,一旦陛下薨逝,皇子们年幼,前朝必定再起波澜,届时漠北等诸多边陲部国也会蠢蠢欲动。

最终,承担这种后果的,只会是无辜的百姓。

他待在宛陵这许多年,不是不恨,而是比起恨,他不能让百姓成为这种恨意的代价。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如此了。

子真是个好孩子,可家族中的奇症根本无药可医。

他甚至可能走在自己的前头。

他想,到时候他便去给子真守灵,在此了却残生。

不想峰回路转,竟在宛陵遇到了景王,有了重回皇都的可能。

最关键的是,景王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百姓的确不该成为恨意的代价,但若是,这王朝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接班人呢?

腐朽的旧日君主,似乎也不应该一直盘踞在那个位子上。

而且,他也想回来看看晋赟,看看那个他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最关键的是,有些事,他想告诉晋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