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秋风四起的京城,站在庭院之外,依稀能察觉到风中的凉意。
一日又一日期盼,几乎要耗尽了她心中的希望。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日,她再没见到妹妹一面。
若不是有裴桉,她甚至连那一丁点消息,都没法知晓。
苏清月每每想到这,都无比痛恨宫中那所谓的皇帝。
甚至比往昔记恨裴桉,要更重更深。
日头慢慢落下,昏黄的色相渐渐从天空中褪去,目光所及之处,开始变成模糊暗沉。
就如同,这日后的路一般,让人找不到一丝方向。
可就在她视线凝滞在前方之时,瞳孔之中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苏清月眼眸微闪,并未有太多的反应。
这些时日,一直都这般。
她没了心思和这人争执,便由他占据着她和遥遥的生活。
说来,她也没有抗争的能力。
仔细想想,这些年几次死里逃生,是运气加身,还是眼前之人网开一面?
果真是扯不清烂事。
若她真有能力,为何救不了她唯一的妹妹呢?
苏清月。
承认吧。
如今你身处之地,没有公平,尊重可言。
过往的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自欺欺人罢了。
这个世道上,你不过如一根杂草,稍有几分姿色,被人随意拨弄。
连同你的亲人同族也是一样。
如何挣扎,终不得善终。
这么想着,她忽而收回目光,彻底垂了下来,连淡漠也所剩无几。
单薄的身影之上,遍布悲凉之意。
裴桉踏进屋内,便第一时间察觉出这种气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点点暗沉下来。
知晓她为亲人担忧,他跟着也不好受。
裴桉慢慢朝着她靠近,在她身侧坐下来之时,将人带进怀中,轻声开口:“有个好消息,你知道后,定然会开心。”
他嗓音轻柔无比,说这话之时,不带一丝情绪的起伏,让人也听不出喜悦之意。
藏在衣袖之中的手指微动,扯了扯他腰间的玉佩,算是回应,让他继续开口。
这些时日,失望早就超过了期盼。
“月儿。”
“你那位妹妹,今日有反应了。”
裴桉垂下眼眸,目光复杂落在她简单长发之上,沉声开口。
而就在这一刻,怀中之人猛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裴桉瞧见她眼中的光亮,让他心口一松。
苏清月则是完全沉浸在刚才那句话中,无意识抓住这人的手指,几乎是拽在手心之中。
“真的?”
“明月醒了?”
“你没哄骗我?”
这几句话,她几乎是一口气问出来,眼底的急切,快要从她身上溢出来了。
这种急切和担心,让苏清月第一次忽视眼前之人,眼眸之中暗藏的情绪。
裴桉将她稳住,快速掩去眼中的那抹别样,对上她的视线,神色镇定回应:“是。”
“但也不完全是。”
苏清月反手拽着他,眉目一下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但也不完全是?”
“裴桉,你说话啊!”
苏清月身子在发抖,几乎是吼出这最后一句话,像是有人将心脏扯在空中一般。
悬而未定。
恐惧又疼痛。
“月儿。”
“她是有了意识,也醒过一回。”
“但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裴桉不忍看她这样紧张失控,将她安抚住,沉声将话说全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什么?”
一瞬间,苏清月彻底僵住,呆愣坐在椅子之上,双目失神,低声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可置信摇了摇脑袋,泪水就这样甩了出来。
这算什么好消息?
“世子。”
“还有什么。”
“她醒来是什么反应,说了什么?”
苏清月红着眼眶,拉着他的衣领,迫切的询问。
方寸大乱。
在妹妹的事上,她毫无办法。
她无力救妹妹。
每日只能靠着心中一点期盼,祈祷着好消息。
可这算什么好消息?
裴桉在来的路上,便预想到她的反应,可没想到会如此大。
“月儿。”
“你冷静点。”
“我只知晓这些。”
裴桉眉眼发沉,眸色暗沉不已,语气尽可能的缓和,想将眼前之人安抚住。
可这几句话,对于苏清月来说,不亚于一场未知的酷刑。
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如今的情况,她知道裴桉没理由哄骗于她,可恰恰如此,她才越发恐惧和绝望。
若是裴桉都不知晓,她该怎么办?
她如何得知妹妹的情况。
满心的黑暗和绝望。
“是吗。”
“你就知道这些。”
“那我该怎么办,那我妹妹该怎么办?”
她低着脑袋,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这些时日,她已经快将这辈子的眼泪流尽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
泪水一向是最无用之物,她从前就知晓。
可这世上,谁能轻易控制住心中的情绪和痛楚。
“世子。”
“你帮帮我,我想去见她。”
“你帮帮我,好不好?”
忽而,苏清月抬起布满泪水的脸庞,泪眼模糊看着他,哽咽沙哑的语气中,布满了恳求。
她性子十分倔,很多时候宁死不肯折腰。
很少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次,她真的没有办法。
所有的脾性,坚持,在这一刻都化成了虚无,只想抓住这最后一丝希望。
被紧紧拽住的裴桉,手腕之处隐隐传来痛感,这一刻他几乎不忍去看她眼底的祈求。
这求的不是情,是往他心口扎刀。
这世上之事,谁能事事如愿。
可为她,裴桉愿意舍弃一切。
在她恳求,还残留着一丝光亮的目光之中,裴桉轻微颔首,应了下来。
“好。”
“月儿,我帮你。”
“只要你好好的,什么要求我都应。”
就这一刻,苏清月眼眶之中的泪水,如同山洪一般,倾泄而下。
一颗又一颗,滴露在两人的衣物之上。
炙热无比。
可这次的泪水,不再全是痛苦和悲伤,她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
是激动,还有喜悦。
“世子,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这一刻,她说不出其他的话,他们之间的牵绊被暂时放在一旁。
她是真心感谢眼前之人。
原来羁绊和感谢,可以互不干扰。
裴桉在对上她那双泛红的眼眸之时,没再多言,将人抱进怀中的动作,像是躲避什么一般,大手在后背之上安抚。
“没事。”
“月儿。”
“没事的。”
他轻声呢喃着这几句话,轻阖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悲凉。
他要的不是感谢。
他想要,她的爱。
他裴桉,也不过是世上的一个俗人罢了。
和守在依兰殿内的陛下一样,便是身居高位又如何,不过甘愿为情爱折腰,下跪之人罢了。
可若是这些世人所不齿之事,能换来她们的回首,那便是死也情愿。
庭院深深,夜色微凉,里外一片静谧,彼此的气息和心跳,仿佛就在耳旁响彻。
若是心声能直达彼此耳中。
那隐藏在对方的内心深处的爱意,是不是就能得见天光。
相守的机会,也会变得多了起来。
可惜。
这只是人的妄想罢了。
所有世上,总会有许多有情人别离。
何况是她们这些心有芥蒂之人。
-
裴桉答允之事,从不食言,隔日他们便一同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苏清月知道这事不好办。
抬眸望向他时,眼底带着担忧和感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而裴桉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握住她的手指,收进手心中,两人温热的触感,交握在一处。
裴桉微扯着了嘴角,带着一抹安抚的笑意:“别怕。”
“信我。”
那一刻,她仿佛真的安定了不少。
车轮滚动向前,心跳微微加快。
她只想,快点见到妹妹。
两人几乎是畅通无阻进了宫,在她踏进依兰殿,见到榻上之人时,苏清月甚至不敢信眼前这幕。
她的明儿,不过双十年华。
如今,却像一朵颓颓而败的花,没有任何血色,就那般躺在榻上。
隔着这般远的距离,她听不见一点呼吸声,仿佛她早就不在人间一般。
苏清月抬着沉重步伐,一点点靠近,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在走到塌边之时,她再也忍不住,低声开口:“明儿。”
“长姐来看你了。”
“是姐姐没用,护不住你,连面也见不着。”
苏清月几乎是双膝跪地,拉着妹妹的枯瘦的手指,温凉不已。
这眼前所见,手中所感。
无一不在提醒她。
她的明儿。
真的不好。
无声的泪水,疯狂掉落,身影在不断发颤,压制她此刻的痛苦和难受。
苏清月抬手落在她苍白的眉目之上,小心触碰着,每一下都带着颤意。
“我的明儿,便是病着,也还是那么美。”
“姐姐知道你累,可是睡了那久,也该醒了啊。”“姐姐很担心。”
“难道,你真得舍得下姐姐吗?”
“还有那个孩子,你便真的一眼也不瞧吗?”
苏清月将妹妹的手掌,放在脸庞之上,想要让传递一些暖意给她。
可却完全不起作用。
榻上之人,没有一点反应。
总说人在昏迷之时,还能感知到外界的信息。
苏清月就这般满目心疼望着眼前之人,心中一团乱麻。
随即低下眼眸,喃喃开口:“你是不能醒?”
“还是不想醒。”
“明儿,你告诉姐姐,好不好?”
-
而就在这一墙之外,另一处屋内,裴桉跪在地上,他眼前站着神色冷寂的陛下。
两人这般无声对视着,陛下眼中阴郁之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灭。
以往或许在对上这些信任之人时,他身上还残留着一丝人性。
可这一刻,眼底除了骇人的冷意,只有无尽的杀戮之气。
没有一丝情谊可言。
“裴桉。”
“这是朕看着往日的情分,给你留的最后一丝脸面。”
“往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些的话。”
“朕的贵妃,有朕一人就好了。”
刚才那些话,全然落进了两人的耳中,可赵寒却没有一丝触动,甚至眼底升起一股杀意。
他的满满,不需要什么姐姐。
只要有他就够了。
活着是这般,死了也一样。
跪在地上的裴桉,眉眼沉沉,对上陛下的神色,也不见一丝惶恐。
“陛下,不想让贵妃醒来?”
极其沉稳的话语,却让眼前的赵寒变了脸色,上前几步,直接将人拽起,冷眸之中,全是狠绝的气息。
“裴桉,你找死。”
两个气场相当之人,四目相对,视线之中,谁都没有退让。
这世上,敢这般和陛下对峙之人。
怕也只有裴桉了。
便是江斩,也不敢。
“陛下,微臣只是在提醒您,那日贵妃醒来,口中喊的是微臣妻子,也就是她的姐姐。”
“你明明知道,贵妃不是不能醒,是不愿醒。”
“难道,你要用贵妃的性命去赌吗?”
这几句话,无疑是在赵寒心口插刀,每一句都鲜血淋漓。
明明是事实,却没人敢说。
一朝被揭破,无疑是在要赵寒的命。
“闭嘴!”
“朕让你闭嘴。”
“朕说了,朕的贵妃,身边有朕一人就够了。”赵寒双目猩红不已,低吼喊出这些话,将手中之人甩开。
只见赵寒转身抽出一旁的长剑,锋芒四射,直指裴桉心口。
若眼前之人,不是裴桉。
此刻,人头早就落地。
“裴佑之。”
“朕不是不会杀你。”
“而是,在杀你之前,朕一定杀了你的女人。”
“所以,这些话,朕不想再听到。”
赵寒将长剑抵进他的心口,双眼幽暗,一步步朝他靠近,在鲜血顺着剑刃落在地上之时,赵寒才将长剑扔在地上。
转身离去之时,落下的这些话,无疑是最后一丝警告。
若是他所要之人死了。
那所有人都该死。
脚步消失之际,屋内之人单膝跪下,单手捂着心口,冷峻的面容之上,露出一丝笑意。
“月儿,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当然,我不会让任何伤害你。”
“谁也不行。”
这最后四字,他低声出口,带着肃杀之意。
就在此刻,苏清月也被守在殿外的宫女,强制请了出去,在长廊之外,她甚至赵寒碰上了面。
众人纷纷下跪请安,唯独她一人站着,眼底带着恨意。
可赵寒连眼风都未给她。
只在踏进屋内之时,冷着嗓子说了一句:“苏清月,你该庆幸。”
“你原本早就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