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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生。”

常海站住了,“沈娘子。”

沈娘子笑道:“汪先生来了正好,听说汪先生昨夜家中在办小年家宴,只怕是早上起不来吃早饭,所以我特意过来,想给汪先生一起买一份早饭。”

“汪先生想吃小笼包还是糯米糕?”

沈娘子长相平凡,面如满月,微微细白,脸上有些岁月的痕迹,满脸笑意,看起来自有一番生命力。

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微微眯着。

常海结结巴巴,“就………糯米糕吧。”

沈娘子笑,“汪先生早饭嗜甜啊。”

常海点了点头。

沈娘子说话的时候,何绵绵已经手脚麻利的,将糯米糕用干荷叶包好了递了出来。

沈娘子自然而然的接过,然后往常海跟前一送。

常海年轻时,也被各家娇艳的小姐包围过,他的原配妻子,更是小家碧玉的清秀佳人。

也不是没见过各色花。

但是沈娘子的的手往自己跟前一伸,他的手就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汪先生,您可是嫌烫手了?”

“不不不,不嫌弃。”常海连忙接过热热的糯米糕。

沈娘子的手很是粗糙,手掌微微裂开,手背上还有一些冻疮,骨节也有一些粗大变形。

那是为了儿子李涛读书,没日没夜的洗衣所致。

可落在常海眼中却是那么的美丽。

他有些心疼了。

“我收了你的糯米糕,礼尚往来,你等等跟我回家,我给你拿些冻疮膏。”

沈娘子忙道:“我哪有那么娇贵?这手是洗衣洗惯了的,汪先生莫要浪费那名贵之物了。”

“什么名贵不名贵的,东西要给需要的人,才算是物尽其用了,我留着许多也是浪费。”

常海正说着,就看到沈娘子身后的何绵绵冲着自己眨了眨眼。

那眨眼带着些调侃的意思。

常海与何绵绵乃是多年旧识,怎会不知她的意思。

遭了,自己内心的小鹿乱撞,竟然被个年轻姑娘看出来了。

常海有点慌乱,他对沈娘子说:“走吧,我去给你拿,别客气。”

沈娘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汪先生,可真是个好人呐。

两人离开店后,一个小女娃端着一碗猪骨面从后厨走了出来。

“诶,娘,汪伯伯呢?”

何绵绵道:“你汪伯伯有事,这碗面你吃了吧,下次汪伯伯来了,娘再请他一碗。”

何浣碧笑眯眯喜滋滋地将面放在了桌子上,去拿了一双筷子,然后跳上了椅子。

何绵绵拿了个煮鸡蛋出来,剥了壳放在了浣碧碗里。

“吃吧,吃多多的,长得也要高高的。”

浣碧超开心。

浣碧很快就将一碗面吃完了。

“娘,玉嬛姐姐和眉姐姐说今天来找我吃面,我们一起去找实初哥哥玩儿。”

何绵绵道:“人家快过年了,忙的慌,你可别添乱。”

“才没有呢,玉嬛姐姐说都是他家里的大人在忙。”

何绵绵无奈。

“那玉嬛喜欢吃什么,你自己给她准备,娘只负责提供材料。”

浣碧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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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海带着沈娘子一路回了家,汪佳氏正起来准备捡鸡蛋、喂鸡。

一抬眼看着儿子带了个面善的娘子回家,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这小子,昨天还不要不要的,今日就把人家沈娘子领回家了?

常海让沈娘子坐下等,自己进屋去拿冻疮膏。

沈娘子略微有些局促,但很快就释然了,还是坐下了。

她怕什么?

那么艰苦的年岁都过来了,以后她多努力洗衣赚钱,给汪先生更多的束修就好了。

常海拿着冻疮膏出来,发现汪佳氏已经给沈娘子倒了茶水,两个人已经聊上了。

汪佳氏看着沈娘子的目光里,是藏不住的喜爱。

常海害怕汪佳氏乱点鸳鸯谱,吓到沈娘子,赶快走了几步。

“沈娘子,冻疮膏拿来了。”

说完,他又冲汪佳氏说道:“娘,你不是还有事要忙?”

汪佳氏笑眯眯的喂鸡去了。

常海看着沈娘子,说道:“我娘看着很喜欢你呢。”

沈娘子笑着说:“老夫人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神仙,也难怪能有汪先生这样的儿子。”

常海老脸一红。

“你这是在夸我呢。”

沈娘子道:“我这是在说实话。”

略坐了一会儿,沈娘子才想起来,“汪先生,您的糯米糕还没吃呢。”

“噢、噢,好的。”常海打开糯米糕,此时已经有些凉了,不似刚出锅时的软糯。

常海咬了一大口,那里头夹了一层蜜红豆,吃起来极甜。

沈娘子却注意到了,心想这汪先生也怪可怜的,夫人早早就没了,想必生活上也不甚仔细,这冷掉的糯米糕味道就差极了,他竟然也吃的极为香甜。

常海三两口就将糯米糕吃了个干干净净。

汪佳氏在外头,将里头两人的互动看的清清楚楚。

常海真是个夯货!

半天了就在那犯傻。

表现呀!

比起静华干净利落拿下富察将军,这个当爹的可就差多了。

汪佳氏忍不住了,挑了个鸡捏了一把。

鸡咯咯咯叫着飞了。

“常海!沈娘子!快帮我捉鸡!”

两个人略显沉默的氛围被打破。

小院里一时鸡飞狗跳的。

很快,常海帮汪佳氏将鸡捉住了。

他的头上粘了几根鸡毛。

汪佳氏笑眯眯对沈娘子说道:“你瞧瞧他多能干。”

沈娘子想笑又不能笑,只得憋着笑。

过了一会儿,沈娘子就起身说要回去了。

汪佳氏道:“雪天路滑,让常海送你,若是你你去的路上买买东西,还能让常海帮你提一提,昨日扫尘,你们母子俩那些费劲儿的地方也没打扫了,今日让常海去帮你。”

沈娘子忙道:“就不麻烦汪先生了,我是粗活干惯了的人,这些我自己可以的。”

汪佳氏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这些活计他从前也是干惯了的。”

沈娘子下意识看了眼身形挺拔消瘦,长身玉立,文人气很重的常海。

刚才捉鸡都那么着急忙慌的样子,那些粗活只怕还没自己干的顺手呢。

常海在一旁道:“是啊,都是顺手的活儿,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过看着眼神愈发热情的汪佳氏,她还是接纳了好意。

“好吧,那就让汪先生送我一段。”

两人才出了院子不久,刚还晴天呢,转眼间天就阴了,下起了细雪。

路过集市的时候,沈娘子脚步没停,常海道:“沈娘子,你不买些菜吗?快过年了。”

沈娘子略有些局促地将手在衣裙上擦了一下,“没事的,家里还有。”

不过,路过卖柴的,沈娘子还是买了些。

砍柴需要些力气的,沈娘子从来都是买柴的。

本来不想当着汪先生的面儿买,但她想到儿子,还是不得不买了。

常海见沈娘子买了柴,连忙就要去背。

“沈娘子,我来帮你吧。”

“不不不,还是我自己来,你是先生,你背不动的。”

常海一听沈娘子说自己不行,还来劲了。

他一把将柴背在了身上,健步如飞。

沈娘子张大嘴巴,没想到,汪先生还有把子力气。

只是,他不会是在强撑着吧。

常海此时心里在得意。

笑话,他怎么会背不动,他以前可是扛大包的!

沈娘子没想到,常海还真不是个银样蜡枪头,走的飞快。

很快就到了她们家门口。

沈娘子是与数个人合租的胡同四合院,到了门口,沈娘子开始纠结。

她租了西厢房并西耳房,光线并不十分好,屋子里也冷。

汪先生将他送到这里,她请人进去,怕汪先生待的不自在,若是不请人进去,又觉得失了礼数。

沈娘子还在纠结,那边常海已经进去了,问她:“沈娘子,这柴放在哪?”

“就放西耳房的屋檐下吧。”

常海抹了把不存在的汗。

沈娘子这下不纠结了,“你都出汗了,外头冷着呢,可不能吹风了,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沈娘子本来想将他带去自己住的西耳房,最终却带他去了李涛住的西厢房。

“汪先生,你先进去坐着吧,我去给您熬碗姜汤过来。”

常海顺理成章地走进了屋子里,却愣了一下。

这屋子里冷得慌,仅仅够伸出手来看书写字。

他对这个温度再熟悉不过了。

带着汪佳氏东躲西藏的那些年里,他们没有门路赚银子。

为了省钱,每日烧柴将屋子里维持在这个温度。

不求温暖,不冷就行。

他联想到沈娘子手上的冻疮,眼神暗了暗。

此时李涛正在炕上看书,听到动静,抬头一看,竟是常海。

“汪先生。”

李涛连忙下了炕,然后过来行礼。

“学生见过汪先生。”

李涛如今二十有一,是个个子高挑的年轻人,他说着一口不地道的京片子,还掺着少许山东口音。

李涛书读的好,人也懂礼,脑子灵光,常海倒是很喜欢他。

比起那宁三元,还要聪慧几分。

“今日无事,便来看看。”常海解释了一句。

李涛刚要开口请常海坐下,常海就看到了他刚刚看的东西。

是一道策论题。

“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讲讲看。”

李涛张口就来,“贾谊提议汉朝天子以身作则,向匈奴展示汉朝的亲善,通过仁、义、信等……”

等到李涛说完,常海点评,“你策论做的不错,只是明年就要下场试试了,所以不能懈怠了经义、诗赋、史论等。”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叮嘱了几句,常海又问起他们母子二人家中日常,生活可有困难等等。

李涛不明所以,一一作答。

不方便作答的,常海也推测出了七八分。

李涛家本是山东的普通农家,略有一点薄田,足够供儿子读书。

山东涝灾的时候,李涛的父亲救人身亡,沈娘子便带着李涛一路逃荒到京城定居。

只是他们家中没有爷们儿,时常被人欺负,沈娘子浆洗衣服的工钱也不是很高,其他婆娘欺她是外地人,扣她的银子,还是李涛中了举人之后,沈娘子性子又越来越泼辣了, 他们才学着尊敬了一些。

加上李涛会给人代写书信、讼状之类的,日子才好起来了些许。

但是京城居大不易,他们母子俩没有田地,日子还是捉襟见肘的。

李涛还想说什么,常海已经快步出了门。

沈娘子此时在冰冷刺骨的厨房里,火刚刚升起来,屋子里的寒意还未被驱散。

常海走过去,道:“我来吧。”

他倒是不想说麻烦她了,沈娘子性子要强些,这么说反而不好。

而且,沈娘子身子弱,屋子里冷,更需要这姜汤呢。

沈娘子抢不过他,只得让了出来,不过经过刚刚背柴一事儿,就知道他不是那四体不勤的文人,她心里倒也不是那么担心。

很快,常海就熬好了一锅姜汤。

沈娘子让他回屋子里去,常海也乖乖回去了。

没一会儿,三碗姜汤端了上来。

常海喝了一口他那碗,是甜的。

他刚刚熬煮的时候并没有放糖。

他看了一眼李涛,只见他皱着眉头。

糖对于条件不好的老百姓乃是稀罕物,想来,沈娘子只给他这碗加了糖。

常海心头滚烫。

他想起了汪佳氏的话,想起了昨夜的梦,想起了软甜的糯米糕,她粗糙的掌心……

要走的时候,常海的衣袖勾在了门口的钉子上。

“嗤啦”一声,他的袖子全被勾破了。

“哎呀。”沈娘子轻唤了一声。

“快来,我给你缝几针。”

常海的嘴角差点压不下去了。

他乖乖回来,坐了下来。

沈娘子坐在他旁边,细细的捻起针线。

李涛看着师父和母亲,有点茫然。

师父平时上课可是很严肃的,现在怎么这么听母亲的话?

过了会儿,沈娘子将那衣服补好。

针脚细密平整,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常海道:“今日我本来说是帮你的,现在却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反而还喝了你一碗姜汤。”

沈娘子忙说:“不碍事儿的,先生平时对李涛多有关照,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两个人推拉一番,这才离开。

常海回家连忙将叫的最欢的那只鸡挑出来,单独关起来,“娘,我明日将这只鸡给沈娘子送去,她刚刚替我补了衣服。”

汪佳氏用了然的目光看着儿子,“我瞧着那沈娘子人极好,你既然心悦人家,该做的都要做到,少找那些借口,要真诚待人,知道了吗?”

常海道:“娘,我——”

他不想辩解了。

他辩解什么呢?

他就是喜欢上沈娘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