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行离开后,谢逸起身,将桌子上的汤药倒在了矮子松上,在窗前望着他的身影,仰头将眼眶的泪水逼回去,伸手摸了摸,依旧是湿的。
“连你也要骗我,说好的不会对我说谎话。”
狗屁的倪好,明明就是他。
只有他二人独居西苑,谢礼流水的补品送到他房中,他的身边暗卫连日把守,若是要以命换命,也只会是他。
血亲为引,引魂入体,只会是千续引。
谢礼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谢承安,他要的,只是能维持宋怜殊魂体不败的药引。
“燕行,你何时学会对我说谎了······又对我说了多少谎······”
“骗子。”
三日后。
燕行如约将倪好带来,女生已经被他敲晕。
“传送阵我会,你先去应付谢礼。”
燕行看了他一会儿,沉默着点头。
“今日的摄政王府内所有隐匿的修士守着王府,你要尽快带着她离开。”
在他拉开门的瞬间,谢逸叫住了他。
“燕与归,我们是道侣,任何时候我都会向着你,我不希望你受伤,不要逞强。”
“我有分寸。”闪身消失。
谢逸提起窗边矮子松上的鹅卵石直接对着门扔过去,“你才是死犟的蠢蛋!”
解气,同时确定他真的走了。
谢逸看着凳子上被敲晕的倪好,等到传送阵布好后灵力输入进去,将她唤醒。
“你······你是谁?”
“来不及说了,跟紧它,它会带你出去。”谢逸的血滴落在符纸上,纸人像是活了一样从桌子上跳起来,将倪好吓了一跳。
“我······你······”小人吃力的跳到倪好身上,她被谢逸直接推进了阵法中心,光亮闪起,倪好话还没说完就消失了。
谢逸打开门,没有再化妆以原有的样貌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陛、陛下······”天天跟着他服侍的婢女愣在原地,听到尖叫声,所有潜伏的弓箭手瞬间对准了谢逸。
“我是谢承安,带我去找谢礼。”
暗卫瞬间持刃抵在他的脖子上,几十个暗卫将他团团围住,谢逸睨了一眼身后之人,“你们若是现在杀了我,宋怜殊必死无疑。”
暗十匆匆赶来,看到他现身摄政王府,震惊之余又心惊,她竟然真的就是谢承安,难怪王爷如此确信王妃能够醒来。
“陛下,王爷请您前去,请跟属下前往。”
嘴上恭敬,图穷匕见。
谢逸懒得浪费时间,被暗十架着就往地下室走。
昏暗非常,台阶狭窄,不知主人往返其间多少次,有些台阶甚至可以看到脚印,略微凹陷却毫无灰尘,越往下走,血腥味扑面而来,谢逸不适的捂着鼻子,纵然已经知晓这浓烈的血味从何而来,依旧感到哀鸣,宋怜殊永远不会醒,那些记忆里鲜活的姑娘也永远不会再醒了。
生死,一瞬。
人却会被永远困住。
在听到脚步声时,燕行眉头紧蹙,捣药的动作停滞,抬头看着在冰棺旁默不作声的谢礼,察觉到他的视线,才克制的将视线移开,“不必演了。”
毫无波澜的平静嗓音。
“你何时发现的?”声线不再是清脆的女声,又低又缓,醇厚低磁。
骨骼重组的声音在地下室响起,原本就空寂的地方平添了几分鬼戾肃啸的阴森。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你们能瞒得过谁?”
谢礼倒是没想到燕行的相貌比他还要更胜,也难怪迷得傻小子宁可暴露自己也要将他牢牢护住。
“他今年应该刚刚十八,我带了他十二年,不是自己的终归不亲,他还是与我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谢礼时常在想自己为何要留着他,在怜娘死后,对于他的厌恶达到了极致,可是当他的手掐在他的脖子上的时候,谢承安气都喘不过来只会哭,连求饶的话都说不清的傻子,可他哭起来却与怜娘幼时十足十的相像。
却不会叫他“献哥”。
他只当报复老皇帝,养个废物玩玩也挺好,至少长得像,能让他不要太快忘记与怜娘的曾经,不然,他大概会杀更多的人。
燕行静静地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疯狂的自己。
“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拿阿逸来要挟我。”
剑来。
杀意令空气躁动。
谢礼身边蛰伏的数十位大乘期修士尽数显现,其中一位年龄稍长者,已经是渡劫期的大拿,腰间佩戴着紫金令牌。
“晚辈宋氏现任族长宋听,仙尊避世多年,为何要自损仙途沾染凡俗之事?”赫然是那位渡劫期修士。
“仙途?”燕行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不需要。”万剑瞬间立于他身后。
宋听擦了擦额头的汗,靠在谢礼耳边密语。
好赖话、利弊还有燕行的战绩都说尽了,谢礼却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我已经等了太久,今日也该做个决断。”
“燕行,你就是这么答应我的?”
少年的声音先到,燕行的心跳乱了,他身后的灵力剑瞬间消散,神情也不再冰冷,霜雪消融,在场所有人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惊异之余又略微松了紧绷的神经。
谢逸被暗十架着出场,原本回暖的氛围一瞬间降至谷底。
“我知你很强,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我这高手如云的摄政王府如入无人之境,只是,再强的人也有软肋,你可以试试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的暗卫先取他性命。”谢礼抚摸着女子沉睡的容颜,似乎即将达成夙愿般露出久违真诚的笑。
“你找死!”整个地下室因为燕行的暴怒而剧烈的抖动着,宋听对于燕行的实力认知又有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他别无选择,迅速命令所有人护着谢礼,自己则提剑迎上。
就在墨雪剑一剑砍断宋听本命剑即将刺入他眉心的时刻,谢逸出声,“是我自愿来的。”
剑身停滞,剑气将宋听掀翻,宋听猛地吐了口血捂着心口,感受着心脏的跃动,强撑着站起身,对着谢逸颔首,“多谢您。”
“阿逸,我不是有意骗你,我也不愿看你受伤。”
“燕行。”
“嗯。”萎靡沙哑的嗓音任谁听了都会心生怜惜。
“保护不是欺骗的理由,我也不是你的借口,这是我今日来此希望你明白的。”
这是怜娘的孩子,亭亭如匪玉,灼灼如金乌。
“你长大了。”谢礼看向他的目光欣慰有之、厌恶有之、忧伤有之······万般复杂的情绪渲染着谢逸,让他不知为何心头酸涩。
是这具身体的记忆。
“生死自有定数,世上能够起死回生之术莫不都是邪术禁法,代价无穷,千续引,就算成功为她引魂,凡夫肉体也承受不了禁术反噬,至多三日,心衰而亡,你若愿意,我可为你完成未完之阵。”
“不可!”
燕行神情骤然阴戾,凶煞之气磅礴迭起,再也没了方才的柔弱,谢逸讥讽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眼眶微红,嘶哑着嗓子轻声问,“所以你不仅骗我,还跟我演戏演了这么久。”
就算没有妖性作祟,他依旧暴戾弑杀。
“不是的。”燕行想要靠近他,谢逸下意识的后退,暗十还未反应过来,冰冷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夺目的血痕。
“阿逸,冷静点。”
“改特码的给我冷静冷静的是你!”
谢礼示意暗十放了他,暗十犹豫再三还是听命。
谢逸猛地咬破手指,鲜血如注滴落在地面,半成的阵法图瞬间亮起,血光涌动,手中迅速刻画着阵法,等到燕行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控制住的时候阵法已即将大成,他的血不断的流入冰棺,燕行的灵力迅速修复着他的伤口。
“我帮你,你不要再生我的气。”看他原本红润的脸上血色全无,扶着他,咬牙拿剑划破自己的掌心完成这最后一部分阵法。
谢逸伸手抚摸着他流血的掌心,心中的郁气十分散了七分,还有三分他也不愿多计较,有气无力的捶在他的心口,“你这样聪明,为何非要骗我耍着我团团转?”
“从未想过耍你,只想你怜惜我。”燕行低头看着怀中人,暗绿色的眸光如同莹莹湖泊透亮真切,谢逸很喜欢,伸手去摸,他又将头低下几分,谢逸如愿碰到了。
浅笑,“我说过会向着你,你明白吗?”
还没得到燕行的答案,整个阵法浮于半空,所有鲜血汇入宋怜殊的身体内,一道耀眼的光从她的身上迸发,谢逸腰间的铜铃似乎感受到什么剧烈的震动着,谢逸看向她体内飞出的东西,赫然是镇魂铃的碎片!
谢逸很想把碎片收集回来,但是身体已掏空。
眼珠子提溜转一圈,最后非常不要脸的环住燕行的脖子,“帮我收回镇魂铃的碎片,我勉为其难的原谅你一次。”
燕行看他那个神情不用猜都晓得他的如意算盘,不过心里却很畅快,前所未有的畅快。
“黄泉碧落,忘川引渡,镇魂铃,归!”
随着碎片的回归,镇魂铃的威力大大提升,引导着宋怜殊的三魂七魄逐渐归位。
谢礼紧紧的握着棺中人冰凉的手,虔诚的看着她,直到感受到她微微触动的双手,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静默的颤栗。
“燕行。”欲言又止。
“我在。”扶着他,目光始终追随他。
毫无缘由的,少年将他的袖子抓的褶皱不堪,乌黑的瞳孔雾蒙蒙的遮住了往日的明亮,在他以为他大约要哭了的时候,被他踩了一脚,十足十的力道。
“我讨厌你……”清冽的嗓音抑制不住的带着深闷的鼻音。
耳侧边贴贴的人抱紧了他,蹭了蹭他的颈窝,没回。
“献……献哥……我怎么看到你了?”
难听得很。
谢礼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让她轻而易举的触摸自己温热的脸颊,“怜娘……”
“你……”还未反应过来宋怜殊就被抱出了冰棺,她的身体冰凉无力,却被谢礼抱得很稳。
“你是……承安?”
宋怜殊看着谢逸,心里思绪万千,却无泪可流。
“母妃。”
善意的谎言,对谁都好。
“怜娘,你想要看桃花吗?王府里栽了很多,春日烂漫,我带你去。”
有些费劲的握着他的臂膀,宋怜殊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带我去,我想晒太阳。”
“嗯,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