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姜时宴的偏执和疯狂,沈南枝自始至终神色都很冷静。
她看着姜时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倒是一旁的刘妈妈被姜时宴那眼神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躲闪,却听姜时宴点名:“皇上,这是原本在沈南枝身边伺候的婆子,后来被沈南枝别有用心地放到了我儿身边,这次的事情也一定跟她有关。”
说着,姜时宴又转头看向刘妈妈:“刘氏,你此前不是说沈南枝威胁你,要你替她办事,今日之事,到底是不是你受了沈南枝指使算计阿远?”
刘妈妈早已经面如土色。
她在向姜家父子告发,并合谋设计沈南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跟沈南枝鱼死网破的准备。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沈南枝竟然没死,而且这件事还闹得这么大!
姜时宴的话暗藏玄机,她又怎会听不出来。
刘妈妈还在犹豫,姜时宴又道:“你也有儿子,你也一定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只要你肯说出来,冤有头债有主,我绝不会为难你。”
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刘妈妈。
但沈南枝可是把他这话里对刘妈妈的提醒和威胁听得分明。
果然,一提到儿子,刘妈妈双眼泛红,再不迟疑,她上前一步,一头朝着了望台顺庆帝方向跪下:“皇上,奴婢有罪!”
“姜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奴婢原本是在沈家当差,前几日姜大人跟沈南枝决裂,她为了报复姜大人,才安排了奴婢进姜家,好叫奴婢跟她里应外合,伺机对付姜公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沈南枝的三舅母四舅母听得直皱眉,三舅母当即训斥道:“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背主在先!”
说完,三舅母转头看向顺庆帝:“皇上,这是沈家的家事,臣妇本不愿意家丑外扬,姜时宴欺辱我沈家至此,臣妇也顾不得什么家丑了,当初就是这刁奴受姜时宴指使,给我沈家阿姐下毒,差点儿要了我阿姐的命!至此才导致沈姜两家彻底决裂!”
这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
此前,沈言馨和姜时宴突然和离,外面不明真相的人各种猜测,甚至都传出了无数个版本。
但众人却怎么也想不到,姜时宴竟然会下给沈言馨毒?
那可是沈家嫡女,他作为靠着沈家一路走到今天的沈家赘婿,怎么敢的啊!
这时候,在场众人的讨论声更大了。
眼看着形势就要对自己不利,姜时宴连忙开口:“皇上明鉴,分明是她们血口喷人,是为了掩盖沈南枝谋害阿远一事,皇上不要被她们的一面之词误导了。”
三舅母正要接话,此前一直没有开口的沈南枝站了出来,她朝三舅妈点了点头,示意她无需担心。
然后才抬眼看向姜时宴:“那就依姜大人的意思,咱们一码归一码,先来说说刘妈妈的事。”
“姜大人也睡哦了,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仅凭一个被我沈家赶出去的刁奴的一面之词,姜大人觉得有说服力吗?”
姜时宴冷眼看向沈南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南枝你以为我们没有证据?”
说着,他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妈妈。
刘妈妈连忙道:“有的,有的!此前沈南枝曾将一小包药粉交给奴婢,要奴婢趁机洒在公子的身上,说是那样可以引得黑熊发狂,而且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奴婢自是不肯,沈南枝就自己带着药粉走了,如今公子出了事,必然跟她脱不了干系,沈南枝是不是碰过那药粉,有没有还揣着那药粉,只要皇上召太医来查验便可知晓!”
这刘妈妈分明是有备而来。
就连坐在看台上的两位舅母都有些担心沈南枝被算计进去了。
不曾想,沈南枝坦然开口:“好,既如此,皇上不妨请太医来验一验,看看我们谁身上沾染了那药粉。”
沈南枝这般神情,倒叫姜时宴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以为沈南枝已经成竹在胸,可是再看刘妈妈那笃定的眼神,显然事情已经办妥,所以,姜时宴的迟疑也只是一瞬,便很快被他压下。
他原本是跟姜清远合谋要刘妈妈将那药粉交给沈南枝,并趁机给沈南枝下了软筋散。
他们不但要沈南枝在密林里被黑熊分食,还要嫁祸给沈南枝。
只要沈南枝一死,就由刘妈妈站出来,说是沈南枝指使她给姜清远下那药粉,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倒叫黑熊先将她吃了去。
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
可是,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哪步出了岔子,原本该死的沈南枝毫发无损,落入黑熊之口的竟然变成了姜清远,这时候愤怒几乎已经吞噬了姜时宴全部的理智,他笃定,只要从沈南枝身上发现那药粉的存在,就一定能坐实了沈南枝的罪名,就能叫她为姜清远偿命!
而且,那药粉只需要沾染半点儿,那味道就经久不散,刘妈妈既然确定药包在沈南枝身上,而且沈南枝之前也碰过了,就算她已经丢开了,身上也该留下味道或者痕迹的。
这样一想,姜时宴也道:“还请皇上请太医来查验。”
两边的看法一致,顺庆帝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抬了抬手:“去传周太医。”
不多时,随行的太医院院首周太医被叫了过来。
沈南枝率先站了出来:“劳烦周太医瞧瞧,我这身上可沾染了半点儿药粉?”
周太医抱拳,道了一声得罪,便提步走近了沈南枝两步,他隔空仔细嗅了嗅就要摇头,却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当即怔了一下。
只这么一下,就叫在场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姜时宴悬着的心也终于要落地,却在这时候,突然看到周太医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准确地说,是朝着他脚边跪着的刘妈妈走过来的。
“这……”
姜时宴尚未开口,就见周太医突然皱眉道:“她身上似乎不对劲。”
此言一出,四下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刘妈妈吓得腿软,当即否认道:“你……你血口喷人,我身上怎么会……”
她一边否认,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许心虚,因为她知道那东西一旦沾染便很难洗掉那股味道,而她之前在沈南枝打开那小油纸包的时候跟沈南枝是站在一块儿的,至此,刘妈妈都还心虚自己当时是受沈南枝的牵连也沾染了一点儿。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反应过来,既然当时距离最近且亲自打开小油纸包的沈南枝都没事,她又怎么会有事。
她正要挺直了腰杆辩解,但她刚刚已经露怯,那心虚的模样都已经被人看了去。
而且周太医已经对顺庆帝开口道:“如果微臣所查不错的话,这味道可以刺激黑熊发情甚至发狂。”
“你血口喷人!”
姜时宴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几乎脱口而出,可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毕竟对方是太医院院首,他的话,在眼下就是最权威最有说服力的存在。
所以,姜时宴连忙放软了语气:“周大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比如说,刘妈妈身上的这些药粉,是从沈南枝身上沾染过去的?或者说是沈南枝使了什么法子,驱除了她身上的味道?”
闻言,周太医摇了摇头:“这味道经久不散,寻常法子很难驱除,就算只是衣物上沾染了,最快的办法也是要换下衣物,反复清洗三五次,若是身上碰到了,更难驱除。”
说着,他抬眼看向沈南枝:“沈姑娘今日可换过衣裙?”
不用沈南枝开口,周围人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
之前沈南枝跟张月容对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过沈南枝就穿着这一身衣服,而且也都是亲眼看到她下了围场再回来的。
姜时宴还不死心:“若她早有准备,提前让人带去了一套衣物呢?”
闻言,沈南枝挑眉:“姜大人倒是可笑,放着现在一身药粉的刘妈妈不去继续往下追查,反倒抓着我这个没有半点儿嫌疑的人不放,那我也怀疑你是跟刘妈妈一伙的,非要把这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怎么说?”
“说话做事要讲证据,姜大人入朝为官多年,不会只凭着一张嘴,上下一拌,就给人定罪吧?”
这话激得姜时宴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同时,也提醒了主座上的顺庆帝——顺着刘妈妈查。
顺庆帝指了指刘妈妈。
“周太医,你带人去走一趟。”
这个走一趟,指的当然就是查一下刘妈妈的帐篷。
从望云峰到主营地,腿脚快的话,往返也不过一刻钟。
不多时,周太医带着一个小油纸包回来复命了:“皇上,正是此物,是在这老奴的包袱里搜到的。”
话音才落,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沈南枝已经弯腰看向刘妈妈,啧啧道:“刘妈妈,看样子,你也是被姜大人当了棋子呢。”
原本刘妈妈还没琢磨过味儿来,被沈南枝这么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姜时宴一开始的计划哪里是要嫁祸给沈南枝,这分明是要将沈南枝的死嫁祸到她的头上!
这样既除掉了沈南枝,也找了人背锅,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父子俩的身上!
那小包药粉就在眼前,沈南枝的话犹如一记闷雷,再加上接二连三的惊恐,刘妈妈根本就来不及细想,就怒道:“好你个姜时宴!你过河拆桥!你明明说过只要我将那药粉诓骗给沈南枝,等她被黑熊吃掉,你会保我一命!没想到你竟然还留了这一手!”
越想越是气,失去了理智的刘妈妈直接转头去撕扯跪在一旁的姜时宴。
姜时宴毕竟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对上刘妈妈也只有吃亏的份。
等禁卫军士兵上前将两人拉开的时候,姜时宴脸上已经被刘妈妈的指甲刮出了数道血痕,发髻也歪到了一边,甚至就连他身上的补子都被扯烂了,胡乱挂在一边,看起来格外狼狈。
至此,事情已经明了。
但姜时宴却偏还要嘴硬,他哭诉道:“皇上,微臣冤枉,微臣若真有心算计沈南枝这个逆女,又怎会叫她还活蹦乱跳的到现在,反而死的却是阿远,微臣冤枉,一定是沈南枝害了我儿!”
顺庆帝被他吵得头疼,已经快没了耐心。
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他和姜清远算计谋害的是沈南枝,为何沈南枝却安然无恙。
就算沈南枝跟这药粉无关,但多少跟姜清远的死沾上了嫌疑。
不光顺庆帝这般想,在场众人也是这么想的。
见状,沈南枝只躬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姜清远此举只是他咎由自取,说不定他是想带着药粉来算计我,没成想那些本不该出现在外围的黑熊却先一步循着气味找上了他?”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她转头看向正快步朝了望台走来的王孝元和萧祈安等人,语气笃定道:“姜清远遇害之时,臣女也不在场,有禁卫军副指挥使王大人以及一众禁卫军士兵可以为臣女作证。”
在赶过来的路上,王孝元就已经听说了,此刻远远听到沈南枝这句话,他连忙躬身朝顺庆帝见礼并笃定道:“微臣可以作证,事发之时,沈姑娘当时确实是从别处才赶来,跟微臣一路过去的。”
王孝元是顺庆帝的心腹,他说出来的话,再加上前面周太医的话以及从刘妈妈帐中搜罗出来的证据,至此,沈南枝彻底洗去了嫌疑。
就连姜时宴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不是她?我儿怎么会死?”
王孝元在看过周太医递来的小油纸包里的药粉之后,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道:“姜大人,我们还在令郎出事的地方找到了同样的药粉,还有一张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油纸,想来,该是令郎自己身上携带的药粉引来了黑熊。”
王孝元的说法跟沈南枝刚刚的几乎一样。
而且,所有的证人,证据也都挑不出错儿来。
姜时宴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迟迟说不出话来。
顺庆帝这才开口:“姜时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句话,就把姜时宴拉回了现实。
现在不是他要置沈南枝于死地,而是刘妈妈这个蠢货的指控要将他拉下水,让他自身难保。
姜时宴连忙跪地道:“皇上明鉴,此事既是我儿跟这刁奴合谋,跟微臣无关,微臣也是因为丧子之痛才被这狗奴才蒙了眼,还误会了枝枝,微臣有罪。”
关键时刻,他为了自己,连最在意的亲生儿子姜时宴都可以抛弃。
然而,沈南枝注定不会叫他如意。
还没等顺庆帝开口,之前一直都很淡然从容的沈南枝突然一头跪下:“皇上,臣女有要事禀报!”
姜时宴以为就这么算了?
不,沈南枝的反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