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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为兄长守灵,丝毫不管堂外的风风雨雨。

搅吧!使劲胡搅!

最好搅得奸佞一个个跳出来,搅得大江决堤,将所有人都淹死。

孙权只管看着、记着,等待时机成熟。

他轻抚着棺木,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兄长,外接君臣之义,内接骨肉之情,何其难也。”

忽然脚步声响起,胡综踏重步而来,神色凝重道:

“仲谋不好了,中护军周瑜将万众以奔丧之名入吴郡。”

孙权愕然怔住,等听到周瑜的名字,稍稍放下心来。

反观吴郡群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也顾不得孙权正在服丧,赶紧派人请他前去议事。

满堂叽叽嘎嘎,热热哄哄一片。

吴景手舞轻扬,满脸不屑道:

“周瑜到底想干什么,群臣都在镇守地方,生怕有外敌入侵。”

“他倒好佯称率大军奔丧,把我们当三岁小孩一样哄呢。”

砰!

程普的拳头重重地一砸长案,声如洪钟道:

“立即调遣大军,平定叛乱。周瑜想夺权,先踏过老夫的尸骸!”

孙权安安静静地坐下,耐心听着他们争论不休。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致,连说话的力气都省了。

等到群臣探讨得差不多了,顺势推举出老臣程普为代表,向孙权请命讨伐周瑜。

“周公瑾和我大兄是总角之好,绝不会背叛江东!”孙权掷地金声喝道。

吴景懵住了。

程普懵住了。

张昭投来紧密关注的视线。

“主公,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周瑜文武筹略,万人之英,他要取代你,是轻而易举之事。”

黄盖字字肺腑,就是声音和语气让人听了不怎么舒服。

“传讯周瑜,我在城外与他相会,让他一个人来。”孙权斩截道。

“仲谋,你不能以身试险。周瑜要是挟持你,万事皆休!”吴景痛心疾首道。

“够了,都给我闭嘴!难道你们真要掀起一场内战,让天下人都看我的笑话吗?”

孙权语态霸道、威严,压制住乱糟糟的场合。

在场所有臣子,都在暗地里交换着目光,保持着谨慎的姿态。

孙权体内流淌的是孙坚的血脉,迟早会觉醒。

吴景不以为然道:“仲谋言重了,我只是担心周瑜图谋不轨罢了。”

孙权目光犀望着吴景,振声道:

“周瑜是兄长的至爱亲朋,我当事之以兄。”

“谁再胡言乱语离间我和公瑾,全部流放会稽东冶!”

吴景正要反驳什么,周泰立即拍膝站了起来:

“属下誓死保护主上,绝不会让周瑜动主上一根汗毛!”

孙权和周泰一席话,说得群臣立时紧张起来,纷纷望向吴景。

吴景憋着没有说话,心脏像是挂着铅,沉甸甸的。

“周泰,备马出城。”孙权故意提高声调威慑。

他刚转身还没有走出堂外,便听到吴景“轻而无备,不配为江东之主”的低声议论。

张昭也听到了,发怒地挥袖表达不满,立即起身恭送孙权。

他伸手接过周泰握着的缰绳,信步在前亲自为孙权牵马,朗声道:

“夫为人后者,贵能负荷先轨,克昌堂构,以成勋业也。”

“方今天下鼎沸,群盗满山,孝廉绝不可寝伏哀戚,肆匹夫之意气!”

孙权听着张昭鼓舞的话,抬头望向无尽的天穹。

他堂堂江东之主,在朝廷的册封没有下来之前,只是一个孝廉。

难怪群臣都不服啊!

张昭能想到向朝廷上表孙权为会稽郡守、杂号将军,称得上大好人咧。

孙权一想到去世的父兄,以及争霸路上的艰辛,不禁悲从中来道:

“张公,我的命好苦啊!”

张昭一边为孙权牵马,一边讲解着治国之道。

在孙策决定以孙权为继承人后,他便绝口不提孙翊之事,是一位相当传统的大士族领袖。

孙权起了招揽贤士之心,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提拔一批人上来。

再让父兄的旧部折腾下去,江东必亡于内乱。

吴夫人听说孙权要出城,不顾身体的不适,前来送行。

她一边宽慰孙权,一边非常笃定地道:

“公瑾这孩子,自幼和伯符交好,事我为母。”

“他调兵前来,兴许是担心吴郡有佞臣作乱,仲谋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怪罪他。”

孙权要下马,吴夫人怎么都不答应,他只好在马上答应母亲。

“周泰,保护好仲谋。”吴夫人送至城门,诚恳地祈求和叮嘱。

“老夫人放心,就算豁出去这条贱命,我也会保主上无虞。”周泰铿锵抱拳道。

孙权带着千众策马出城,乌泱泱地摆阵在前,旌旗招展。

斥候连连分派出去,时刻汇报着周瑜的行踪。

踏踏!踏踏!

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视野的尽头出现一位衣袂飘飘的佳公子。

英标秀上,天生异象。

孙权远远望着,满是歆羡的神态。

难怪兄长孙策得此佳友,至死念念不忘。

眼前的这一幕,竟有点似曾相识。

当年孙策向袁术借兵下江东,途经历阳渡口。

周瑜变卖全部祖产,募兵前来投奔,孤注一掷。

他们在大江边畅谈大志,是何等地英雄意气。

在这个有志难伸,万事难成的乱世,有人不顾一切相伴砥砺,幸甚至哉。

“仲谋!”

周瑜爽朗地呐喊一声,一手勒紧缰绳,将速度降下来。

战马疲惫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

和风细细,卷动孙权的衣角,显得悠然平和。

周瑜匆匆下马,抱拳施礼道:

“我收到老夫人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伯符他……”

孙权发出一声苦笑,心虚道:“兄长不在了。”

周瑜心神震颤,面色瞬间凄白,千言万语捏在心里。

他抬首北望,白云无边无际,遮掩着灿烂的天光。

挣扎了这么久,原来竹简上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瑜,参见主公!”

周瑜低着头重重地施礼,“主公”二字沉如泰岳。

他和孙策是兄弟,和孙权只能是君臣。

从今往后,再没有亲密无间可言。

“公瑾,大兄他真的舍不得你。临走前,他说有愧于你,没能履行对你的承诺。”孙权揪心道。

“伯符——”周瑜苦痛不能自已地呼喊着。

两人少年有志,杰出通达。因而于寿春一见如故,便推诚相待。

“吾得卿,谐也!”孙策爽朗的话如在昨日。

蓦然回首,江东双璧唯剩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