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时辰,书院人来报:“院长。”
“课堂已经收拾好了。”
“分行的人也都来了,还有一些其他客人。”
陈雍点点头:“走吧。”
三人来到课堂,一群人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女子,身着白衣,秀发披肩,左腰携着长剑,右腰挂着马鞭。
正是傅友德的妹妹,傅白雪。
“先生!”
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孩,穿着一身平平常常的衣服,小小年纪却显得很是老成,上前打招呼说道:“先生。”
“是我爹让我来的。”
“我叫方孝孺!”
方孝孺,方克勤的儿子,也是他专门派来做笔记的。
方孝孺之后,一个青年衣冠楚楚,行礼如注。
“在下何荣,今儿叨扰先生了。”
“何荣?”
陈雍好奇的问道:“你是广东布政使何真的儿子?”
“正是!”
“家父虽然身在广东,但陈东是家父门下,他在应天对先生的行为非常推崇,我耳濡目染,憧憬与先生见面。”
“之前先生身在天牢,而后又在扬州和应天之间来回奔波,行踪不定,我几次前去银行都没有寻到人。”
“一听说今儿先生要在这里讲课,我第一时间便来了。”
“这是家父让送给先生的礼物。”
何真出手确实不同凡响,是一整套的广东瓷器。
陈雍让郁新收下:“也替我向布政使大人问好。”
何真旁边是罗贯中等苏州分行茹瑺派来的人。
再往过则是一位老者,穿着青衣,带着四方冠,鹤发童颜,胡须冉冉,真有一股子形象。
郁新说道:“我来为先生介绍。”
“这位是太医院的院正戴思恭,是丹溪先生的高徒。”
“皇上若有什么病症都是让他看的。”
“太医院和我们希望书院来往非常密切,戴先生也是个忧国忧民的神医。”
“那些被采生折割祸害过的孩子,很多都是他治好的。”
丹溪先生,朱震亨。
元末明初的中医大家。
陈雍恭敬行礼,戴思恭还了一礼。
“八百余被采生折割伤害过的孩子能有今天,要多亏陈先生仗义出手。”
“老朽在此多谢了。”
陈雍说道:“本分而已。”
“吾等读书人生来所追求的是什么呢?”
“横渠先生有四句,但我自认没他那么高瞻远瞩,最后只总结出了三个字。”
戴思恭抚摸颌下的胡须:“不知是哪三个字呢?”
陈雍言道:“致良知也。”
戴思恭忽的一愣,双目齐齐一怔,倒吸一口凉气,“致良知。”
“致良知。”
“虽只有三字,却藏着佛家和儒家的大智慧啊。”
陈雍说道:“看到那些孩子,但凡有能力有良知的人都不会让他们自生自灭的。”
戴思恭拱手行礼,“先生高义,可为儒商也。”
何荣再次行礼,凑上来说道:“家父让我也为希望书院捐银一万两。”
“略尽绵薄之意!”
他今儿来这里就是为了混个脸熟,因为陈东是何真的手下,佛山铁都是通过陈东卖出去的。
但是自从陈雍破了工部结党案之后,薛祥投桃报李,所有的铁全部从徐正义那里购买,何真都快憋屈死了。
只能来找找陈雍的门子。
戴思恭旁边是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老者,穿着儒生衣冠,头戴四方冠,手中拿着书卷,剩下的人团簇在他身边。
何荣提醒说道:“那是山东的大儒陈潜夫。”
陈雍反问说道:“他就是陈潜夫?”
何荣愣住了:“先生知道他?”
“略有耳闻!”
“先生,要小心,今儿他是来找茬的。”
陈雍问道:“你怎么知道?”
何荣回答:“之前我和他住在一个客栈,他平日里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对银行多有鄙夷的言语。”
陈雍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来者是客,不能失了礼数。”
他带着郁新上前行礼,陈潜夫端端正正的回了一个礼,说道:“之前陈先生一篇货币论横空出世,说的满朝文武瞠目结舌,无法辩驳,阻止了姚哲想要发行宝钞之事。”
“这本无可厚非,后来又听说陈先生将货币论融合起来,自创一门经济学之道。”
“老朽汗颜,如今六十五岁了,连儒学的细枝末节都没有完全参透,却不曾想一个弱冠少年竟能创出新的学问!”
“今日前来,就是要讨教一番。”
“看陈先生刚才行礼标准,似乎这经济学也属于我儒学门下啊。”
陈雍回了一句:“先生听完就知道了。”
门外,三人联袂而来,门子也不敢阻拦,正是朱元璋、朱标和朱棡。
朱棡说道:“我就说今儿这里会很热闹吧。”
“爹,你们两个还不信我!”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朱棡顿时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皇上?”
书院的管事来了赶忙下跪叩首,朱元璋让人在隔壁给他找一间房子,他们在那里听就可以。
“是!”
很快管事就给安排好了。
所有人全部入座,陈雍走上讲台,刘伯温从外面拿了纸笔过来,一人发了一张,以方便记录。
等他出门的时候突然看见老朱在旁边招手:“伯温。”
“皇上?”
“给咱也拿一些过来!”
“是。”
刘伯温看到朱标和朱棡竟然也在,好奇问道:“皇上为什么不带着太子殿下坐到教室呢?”
朱元璋道:“咱要是坐过去,陈潜夫可就不敢说他想说的了。”
“就这儿吧,这儿挺好的。”
“对了,别告诉陈雍。”
“你也回去吧。”
“遵旨!”
刘伯温回去坐好,陈雍开讲,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写下货币论,而后又写了经济学三个字。
“今天我们开讲经济学。”
“所谓货币论,就从属于经济学。”
“那什么是经济学呢?”
“如何来准确定义这个学问?”
“有人可能说了,顾名思义啊,经济学就是经世致用的学问!”
陈雍摆摆手:“说的不错,但是太宽。”
“道家,儒家,法家,本质上都是经世致用的学问。”
“经济学也是,难不成经济学从属于他们吗?”
“当然不是,经济学和前三者完全不同,因为他纯粹就是个工具,其中没有哲学思想,不研究整个世界是怎么组成的。”
“那是另外一种学问!”
“若要让我来给经济学下个定义,我这么写:”
“经济学:是一门研究如何管理资源的学科,涉及到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各个方面。”
刘伯温、何荣、方孝孺赶忙将这句话记下,这是陈雍学问最本质的东西。
陈雍讲道:“我这个人比较实际,喜欢给一些东西下定义。”
“因为只有下了定义才能够准确了解。”
“而不是说的含含糊糊,最后传到别人嘴里就似是而非。”
“就好比儒家,假如给儒家下定义的话应该怎么下呢?”
“换句话说,人家问你什么是儒家啊,你怎么说?”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陷入思考当中。
“对了,介绍一下课堂纪律,回答问题之前请先举手,我点到后你再站起来。”
陈潜夫本想着出言反驳,但听到陈雍却有这么个要求,他身为一介大儒怎可能像孩童一样屈身给陈雍举手呢。
当即不再说话。
何荣举手说道:“我曾经启蒙的时候,老师说过儒学浩瀚无边,乃是天下最本质的学问。”
“如今先生却让用一句话来概括,这恐怕做不到吧。”
方孝孺也是这么认为。
陈雍环顾四周,见他们都无法回答,说道:“其实很简单。”
“不要妄想着用一句话将一切包裹进去,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让我给儒家下定义,我会这么说:”
“儒家: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思想流派,以孔子为代表,提倡以仁为中心的礼、义、忠恕、孝悌、中庸等道德观念;主张德治,仁政,重视伦理教育。”
“这就是我的定义,它肯定不全,包括儒家的发展,三教合一,理学的出现等等等等,我连提都没提。”
“因为那不可能一句话就包括在里面,需要从定义慢慢的往外延伸。”
“这里也就涉及到了之前我给欧阳韶他们讲过的经济学第一个原理:”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循序渐进的。”
所有人将这句话记下,陈雍绕了一大圈就为这句话,可想而知它的重要。
“好了,言归正传。”
“回答了什么是经济学,接下来第二个问题,经济学有什么用?”
“既然他是研究如何分配资源的学科,那自然用处就很大。”
“为什么我将工部调整为流水线生产之外,每月就可产出几百门火炮呢?”
“全部都是铁模铸炮的功劳吗?”
“为什么平分不是最有效率的安排呢?”
“为什么市场能够解决扬州的问题?”
“为什么应天的房价那么高,导致很多官员只能够租房子住呢?”
“在苏州府,为什么有些年份寻找工作方便,而有些年份就非常困难呢?”
“这所有的问题都能在经济学中找到答案。”
罗贯中问道:“先生,你请说说为什么在苏州有些年份找工作就方便呢?”
陈雍解释说道:“所有的一切,都和供求两个字有关系!”
“供,即供应也!”
“求,即需求也!”
“供应,短时间能够提供多少。”
“需求,短时间需要多少。”
“假如短时间的供应高于需求,那价格就会下跌。”
“假如供应小于需求,那价格就会上涨。”
“刚刚的问题,为什么苏州府有些年份找工作很方便,因为棉花供应增多,棉价下跌,那些工坊的东家就会大量买进,那么多棉花想要变成棉布,所需要的工匠也会增多。”
“反之亦然,棉花供应减少,棉价上涨,工坊的东家就会少量买进,所需的工匠就会减少。”
“至于应天的房价就更简单了,任谁都能看出来,应天府有八十多万人,房子肯定供不应求,房价自然居高不下。”
“就连有些官员甚至都无落脚之地。”
欧阳韶问道:“那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呢?”
陈雍回道:“户部拨款专门修建一些住宅,分配给在任官员居住,官员出京或者离任就必须腾出来,增加供应便可缓解。”
朱标眼睛一亮:“爹,这是个不错的法子啊。”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不做,美的他们。”
“那么多百姓还住窝棚呢,他们住窝棚了吗?凭什么给他们修房子啊。”
“要修也行,你登基了再说。”
“咱对他们越狠,他们就越会夸你是圣君。”
“明白吗?”
朱标顿了一下,踌躇再三,想说却有些犹豫,朱元璋看着他那纠结的脸庞,没好气的在他脖子上刮了一下。
“有什么话就说,在你老子面前装什么?”
朱标问道:“爹,您就不怕后世史书上的骂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