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
陆远躺在摇椅上,额头还放着冰袋,他年龄大了不能熬夜,不然会头晕目眩。
但如今已经赌上了一切,想睡也睡不着。
他让人将躺椅搬到庭院里面,又因为怕冷四周放着火盆。
这般场景和他现在的心里完全一致。
矛盾!
“老爷!老爷!!”
管家飞一般的跑了进来,陆远赶忙问道:“码头什么情况!!”
“船来了,船真的来了。”
“什么?”
陆远如遭雷击,抓着他的身子前后摇晃:“打听清楚了吗?”
“哪儿的船?”
“确定拉的是棉花?”
“确定停靠的是银行码头?”
“不是停错了?”
管家摇摇头:“码头那边人太多,但应该没有停错,茹瑺曾泰已经带人迎了上去,敲锣打鼓的,热闹极了!”
陆远相貌疯癫,将冰袋砸到地上:“费聚是干什么吃的?”
“不是让他将所有靠近苏州的银行船只全部拦下吗?”
“收了我的钱竟然不办事!?”
“可耻!可耻!”
陆远暴跳如雷,苏州城上上下下都被他用钱买通,都围成这样了还有船能进来!费聚无能啊!
管家稍稍向前一步,打算在关键时候扶陆远一把,这才说道:
“其实也怨不得平凉侯,因为那些船挂的旗帜,是...是...”
“是哪的,你快说啊!”
“是...是户部的!”
户部?
“你说什么?户部?”
陆远万万没想到这点,因为户部部堂马贯是他最大的底气,户部侍郎,两个郎中都是因陈雍而死。
户部与陈雍有死仇!
这种情况下他的船怎么可能停靠在银行码头呢?
“你肯定看错了,肯定看错了。”
“走,咱们去码头!”
管家赶忙招呼抬舆,几路人马同时向着码头而去。
韩宜可俞溥是最先到的,看见户部的船同时揉了揉眼睛,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户部的船怎么可能停在银行的码头呢?
就好像陈友谅的女儿上了朱元璋的床。
韩宜可诧异的看向俞溥,他们到底哪头的?
“哗!”
“哗~”
人群高声呼喊起来,因为在茹瑺曾泰、银行员工和老刘麾下镖局人马的帮助下,一包包棉花被抬了出来。
看见棉花,工匠们的心这才定了下来。
按照交税运输的做法,一包是五百斤,等等...
包?
交税?
韩宜可忽然一愣,他陡然明白那些棉花是从哪来的了!!
“陈雍啊陈雍,你是什么都能想到,真有鬼神莫测之能啊!”
“假如要做成这件事的话,苏州城内就有他的内应!!”
俞溥见韩宜可面色一喜,但没有他脑袋转的快,还在疑惑这棉花是从哪儿来的!
“一包...”
“两包...”
“十包...”
“二十包...”
“五十包...”
“一百包...”
三斤棉花可做一匹棉布,一匹棉布能做五件衣服。
十万人过冬需要两件,那就是二十万件,就需要四万匹棉布,十二万斤棉花。
棉花的数量过了二百包之后,码头上又传来一阵阵的呼声!
然后过了三百包,四百包,最后足足五百包!!
苏州城所有的织机全部开动,完成圣旨轻而易举。
这道难关,算是过了!
韩宜可松了一口气,茹胖子抓着棉花欣喜若狂,天知道这段时间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苏州定矣!!”
“苏州定矣!!”
曾泰也高兴说道:“自元末以来,苏州便对朝廷离心离德,随着银行逐渐铺开,苏州城的力量也会极大限度的释放开来!”
“背靠苏州,银行可以北上扬州,南下浙江。”
“等拿下东南地区,银行便大势已成!”
“陈先生的部署终于迈出第一步!”
罗贯中和老刘从船上走下,茹瑺迈步上去握着罗贯中的手:“辛苦了!”
“这次可全靠你啊!”
罗贯中笑着说道:“身为银行的一员,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而外围,陆远看着那一包包的棉花噗通便摔倒在地。
“老爷!!”
管家焦急大喊,要将搀扶起来。
可陆远浑身无力,站起来也瞬间瘫软,两只腿交错扭在一起,看上去非常别扭。
他整个身子疯狂颤抖,指着那船不停地说两个字:“科配...科配...”
“是科配啊!!”
“哈哈啊哈~”
“是科配~”
管家不明白:“科配是什么?”
韩宜可俞溥走了过来,贴心解释说道:“国朝初年,皇上定下赋税,种什么就交什么!”
“假如种的是粮食那就交粮食,假如是棉花,那就交棉花。”
“洪武四年又定,天下棉田所上交的棉花存放于丙字库,一律交于商人售卖,价格由朝廷按照十五天内的市场价格指定。”
“这是田税方面。”
“还有各地的商税,卖棉花就要收棉花,卖棉纱就要收棉纱,当场抽税,不必换成银子再交。”
“而这些棉花每年都要汇总到丙字库中贮存交由商贾发卖,这个过程就叫科配!”
“因为棉花科配之后全部收入用于苏州官兵关饷,可以说已经有了出路,所以十万人移民所需的棉花需另外筹措,而不是直接从丙字库中拨出就可。”
虽然身在户部,但俞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那之前科配是由谁做的?”
“是朱家,是他们!”
陆远眼神通红,歇斯底里,语气中蕴含着澎湃的杀意。
“他们投靠了银行,他们投靠了银行!”
“那群叛徒!”
朱家?
韩宜可说道:“苏州三大家族之一的朱家?”
“他们怎么会投靠银行?”
“什么时候投靠的?”
远处,船上又下来一人,身着商贾麻布,罗贯中带着茹瑺走到他面前:“茹经理,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朱家二房的少爷,朱正清。”
朱正清躬身行礼,“茹经理!”
茹瑺也行礼如注:“多谢朱少爷帮忙!”
“你们两个...”
朱正清说道:“当年脱脱进攻高邮之时,张士诚已到绝境,于是派兵征饷,最后演变成了派兵拷饷。”
“朱家自然首当其冲。”
“那时我的父亲被他们抓进大牢严刑拷打,正是罗先生出面请求张士诚放人。”
“罗先生于家父有救命之恩,身为儿子,又怎能不报?”
罗贯中说道:“陈雍在一开始图谋入主苏州之时便询问过我有什么关系?”
“我将自己和朱家二房少爷的经历告诉了他,他又查阅了一番,发现每年棉花的科配都是由朱家负责的!”
茹瑺还有些不解:“科配这块饼,陆家居然没咬一口?”
“这不是他们的风格吧。”
罗贯中解释说道:“当年皇上进攻苏州,陆家攀上了陆仲亨的关系,家产大半保留,甚至还打算给朱家和张家捏造罪名,吞并他们。”
“朱家家主求到了卫国公邓愈身上,邓愈做主调停,又给了陆仲亨一个面子,将已经吞并的家产并入陆家,但以后不准出手!”
“后来,朝廷定下赋税实行科配政策,陆家想要出手,邓愈再次出面,将此事交给了朱家!”
茹瑺不明白:“邓愈为什么这样?”
“他和朱家有什么关系吗?”
罗贯中回道:“并不是,陈先生说过这件事。”
“当年的洪都保卫战打的惊天动地,邓愈和当年的大都督朱文正一同守卫洪都,在陈友谅六十万大军下坚持一百零三天。”
“可后来朱文正被爆私通张士诚谋反,皇上大怒将其打入监狱,其后便郁郁而终。”
“邓愈一直在查这件事,朱家提供了不少朱文正无罪的证据,虽然没有救了他,但却让他的儿子获封靖江王。”
“两者是因此联系上的!”
茹瑺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罗贯中道:“如果没有银行插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朝廷下发所需棉布的旨意,苏州三大家族按照已经划定好的比例分别筹措棉花准备织布。”
“陆家自然依靠本地棉农,朱家就靠科配从户部买棉花,张家则是和山东棉商关系很深。”
“而银行插手之后从陆家手中敲出了一大半的作坊,陆远想要在原料这一节卡银行的脖子,却没想到朱家已经和银行联手!”
“马贯只是按照寻常时日批了朱家科配,船上挂着户部和朱家的旗帜也没人敢拦!”
“就这么着,一步步将陆远送入了死局!”
“他借了那么多钱,现在肯定还不上,陆家完了,彻底完了!”
“哈哈哈哈!”
茹瑺向着东方竖起了大拇指:“陈兄,真是算无遗策啊!”
人群外围,看着那一条条户部的船,陆远想通了一切,脸颊青紫,胸口剧烈起伏,而后...
“噗嗤!”
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