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是那些家庭的原因,假使是因为他们没法接受一个新的成员出现在他们的家庭,出现在他们的生活。
那么,两个成年人,从最开始作出决定的时候,就应该会有人提出异议,最开始接触的时候就会打消念头。
不应该是在一切手续都处理好了之后才反悔。
人是有反悔情绪的,哪怕这件事他十分期待,都不免会想要看看另一种结局,这是正常的,并非无用的情绪。
而这种反悔会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而慢慢变化,或增大,或减小,要么继续后悔,作出决定,要么面对现实,继续前行。
在孩子作出行为时,会有无数种理由让这对夫妻反悔领养的决定,也会有无数类原因让这对夫妻下定领养的决心。
一对期待孩子却只能靠领养来得到一个孩子的夫妻,在领养之前不可能没做过功课,不可能不对孩子即将表现出来的问题有所防备。
所以,如果真的是家庭的原因,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会很快表现出来,不能磨合、不能互洽、不能理解彼此等,这些问题都会在“磨合期”表现出来,并被解决。
因此,家庭原因可以pass掉了。
那么,就有可能是孩子自身的原因了。
如果真的是孩子的原因,那么他为什么会在“磨合期”不表现,反而在和养父母共同生活不久之后表现出来了呢?
这时间并不是很长,谈不上“日久见人心”那样久,是否他刻意藏起来了自己的异常,等到被领养之后才放飞了自我,“暴露”了真实面目?
这个孩子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就一点异常都没有感觉到?
说出来晏言都不信。
连贝贝那么小的孩子都能感觉出来,甚至开始进行微弱的反抗,他不信孔嘉树这么大的孩子没能觉得不对劲。
这孤儿院里每天教的东西如此“另类”,一个已经开始成长的大孩子怎么能迟钝到一点都看不出来?
或许他看出来了。
晏言猜想着,或许这个孔嘉树看出来了这个孤儿院的异常,所以才在“磨合期”努力掩藏这种异常感,渴望迅速逃离这里,向外界说明这个孤儿院的罪恶。
也许没有人相信他,觉得他在疯言疯语,或者,有人相信他,却觉得这孩子说的东西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他们退养了他,给他造成了伤害。
二次弃养比第一次被抛弃的伤害更大,更令人难过。
这又不是什么吃不吃饭、喝不喝水之类的小事,而是关乎一个家庭,关乎很多人命运的事情。
他很难想象,当初被弃养时,孔嘉树的心情。
他这样想着,直到他慢慢地又感受到了那从脊梁骨爬上来的寒意——
那种能把人逼疯的凝视感在他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中手铃的摇动时袭来,好像一条贴在他脊椎骨往上爬的蛇。
冰冷,滑腻,带着恶毒和憎恶。
并且,比以前每一次都让人难以忍受。
晏言甚至感觉那凝视感像一只巨手,慢慢摸上他的脖子,一点点,掐住、搦紧,试图至他窒息。
好像全身浸入海水,压强和窒息感同时向他铺天盖地地打来,在那一瞬间蒙了圈。
这种感觉明显得甚至让虞小臾都感受到了,她脸色一变,嘴唇颤抖,余光看着那边又开始活动的孩子,嘴唇都开始发白了。
她下意识哆哆嗦嗦地抬手抓住了离她最近的晏言的胳膊肘,用力摇晃着,“她们……她们……”
声音几近哽咽,话都说不清楚了。
照这么个速度来看,这女的迟早会被那群孩子吓得精神失常。
晏言看着有点过意不去,起码他还记着这人是越宿的委托人这事儿,只是抽了抽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没什么大事儿。”
虞小臾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又瞄了那边一眼,又是一抖,瘪着嘴要哭不哭,委委屈屈的。
越宿最怕看见人家点眼皮子掉眼泪儿,想了想,也不知道咋安慰她,又觉得晏言这种安慰方式不得行,就只能凑活着说了一句,“没事儿,我还得等你交钱呢,可不得护着你么。”
虞小臾捂着嘴,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晏言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越宿以为他也害怕,下意识出言安慰,“不怕,哥在这儿呢。”
不知怎么回事,虞小臾哭得更凶了。
一上午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即使知道被人盯着,习惯了那目光的注视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
只是虞小臾的受惊程度远比晏言他们厉害,开门关门发出来的“吱呀”一声都能让她两抖三颤的,成了惊弓之鸟,中午吃饭的时候直接把饭打回宿舍吃,不在食堂露面了。
成舒相赶在吃饭之前掐着点回来了,一点儿没耽误他吃饭,反而还让他比人家都早打了饭。
越宿看着他弟弟,一脸的嫌弃,“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晏言听了好笑,心说感情你跟他不是一个家的?
打饭的时候两人坐在了一块儿。
刚一坐定,成舒相就压低了声音,一惊一乍地开了口,“哥!你知不知道那个张老师……”
越宿一筷子打他脑袋上,动作却是很轻,低声道:,“怎么那么多话?啥话这么急着说?吃饭!”
成舒相挠挠头,跟他哥打哈哈,“这不是啥大事儿……”
“回去讲。”越宿看了眼大圆桌那边的老师,凌厉的眼刀仿佛隔空就能抽好几个老师的嘴巴子,“人太多了。”
成舒相转了转身,瞪了眼转头看过来的人,龇牙咧嘴的,好像一头幼狮。
晏言看着那边的动静,发现有个老师一直在专心吃自己的,没和别人讲话,也没转过头来看过一次,好像置身事外,一点也不在乎。
他扫了眼周围的人,一个个看,觉得这人的背影很像司老师,今天早上刚见过的那个老师。
他最开始并没有注意过这个老师。
因为这人低调、不好讲话,也不喜欢跟人家相处,在晏言观察的几天里除了做些教学任务等本职之外几乎不跟任何人来往,是个存在感很低的老师。
而在今天,这个老师突然跟他们有了交流。
如果不是知道所有原孤儿院老师记忆都被清零了,他真的会以为这个老师知道点什么。
或许,他真的知道点什么。
晏言想着,要不要去试探试探?问一两句话?交流交流?
越宿突然开口,“他有问题?”
晏言一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