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顾家几乎日日都会发生，府里的仆从早已习惯，甚至在外头还能帮人治些小毛病。
顾母掐着手里的佛珠。
只要小儿子有些小病小痛，她都会求神拜佛，祈求上苍不要带走她的儿子。
“娘。”
顾知璋走进来唤了一声，而后直直盯着顾知瑜，被褥上醒目的血迹刺得他心脏绞痛。
顾母见到顾知璋，竟只是沉着声音“嗯”了声，出乎意料的没有出言讥讽，也并未怪罪。
牵挂弟弟的顾知璋并未意识到母亲的古怪。
在顾院使的妙手下，顾知瑜的鼻血终于止住。
顾知璋迫不及待走过去握住弟弟的手。
眼睛被愧疚所占据，轻声道：“我都知道了，你有力气后再写一回，直接交由我。”
顾知瑜抬眼与兄长对视。
紧了紧被握住的手。
顾母并未听清顾知璋的话，只在确认小儿子没事后将大儿子唤到了厅堂。
“娘为刚才的那些话向你道歉。”
以为会得到一顿训斥的顾知璋惊讶地看向母亲，表情迷茫地掏了掏耳朵。
“你当了大将军，娘是高兴的。”
顾母转过身子，正色道：“娘知道，你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娘不能管你一辈子，今后也不会插手，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爹娘身子还算健全，可以照顾知瑜，你不用再背负要照顾弟弟的压力过活了。”
顾知璋喃喃道：“娘，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他娘居然会跟他道歉。
还说那么多根本不像她的话。
顾知璋直觉这其中不简单。
果然，只见顾母神色陡然凝重，缓缓道：“你能不能答应娘一件事？”
顾知璋略微迟疑：“您先说。”
听完他再觉得要不要答应。
顾母将佛珠盘在手上，转了转珠子。
“你知道的，知瑜没法拥有自己的子嗣。”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能不能和景姿生一个孩子过继给知瑜？只要一个男孩。生下孩子之后，我就放景姿离开，你们嫁娶自由，我和你爹负责把孩子养大，等百年之后，就不愁没人照顾知瑜了。”
“疯了？”
顾知璋猛地站起来。
震惊到口不择言：“娘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景姿现在还是我弟妹！”
“正因为她是你弟媳，”顾母打断他，“我才能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你是知瑜的同胞兄长，你的子嗣就等于是知瑜的子嗣。”
方才看傅景姿对顾知璋念念不忘的模样，顾母顿感儿媳妇毕竟是外人，靠不住的。
最值得信赖的还是血缘关系。
她得给知瑜找到后半生的保障啊。
“不可能。”顾知璋气得原地转了两圈，“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这太离谱了。”
顾母猜到大儿子会反对。
神色还算平静。
“这是你欠知瑜的。”
一句话就堵住了顾知璋接下来所有的反对之言。
顾知瑜从生下来就大病小病不断，幸好他们的父亲是太医，这才得以保命。
但先出生的顾知璋不一样。
他身体十分康健，连风寒都没得过。
爹娘把所有心思放在体弱多病的小儿子身上，大儿子采取放养措施。
整日在外头鬼混疯玩，染了一身泥也无人指责，等他上了学堂时才收敛些。
那时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下学。
回家听见的只有弟弟的咳嗽声以及爹娘的漠视。
父亲要去太医院当差，母亲日日守在弟弟床榻旁，他拿自己得到夫子夸奖的文章给母亲看。
母亲也只是寒着脸将他推开。
“知璋，娘要照顾你弟弟已经很累了，能别给娘添麻烦了么？”
顾知瑜听见了，撑起孱弱的身子问兄长要了文章，目光灼灼地说：“兄长写得真好，我也想去学堂，等我病好了，兄长能不能教我写？”
顾知璋刚想答应，母亲就哄着顾知瑜说：“我们知瑜是聪慧的孩子，哪用得着你兄长教？病好后写出的文章必然比你兄长更好。”
没意思。
顾知璋真的觉得好没意思。
他不想找母亲，也不在乎母亲的夸奖了。
只是顾知瑜经常热衷于找他玩，每次顾知璋路过他房间的时候，都会顶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喊他兄长，顾知璋随口说两句玩笑话都能逗得他哈哈大笑。
他是个很捧场的孩子，每次说什么都能聊上两句，顾知璋很喜欢和弟弟一起玩耍。
所以在顾知瑜拜托他拿蹴鞠来，让他试试时，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只是他拿着蹴鞠还没碰到顾知瑜，就被母亲发现，挨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知瑜身体不好，你怎么能让他玩蹴鞠？他要是不小心摔着了你能负责吗？”
他看着盛怒的母亲与满脸泪水的弟弟，什么也说不出来。
自那以后，顾知璋就很少去找顾知瑜了。
八岁那年盛夏，顾知璋正打算去家附近的池塘凫水解凉，已经能下地走路的顾知瑜见着了，哀求他带着自己一起去。
“兄长，我在小小的卧房里关了五六年，从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模样，我也想跟你们一样，凫水、踢蹴鞠、放风筝和骑马，我就在池塘边上玩一下，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看着弟弟盛满恳求与向往的眸子，顾知璋还是没忍心拒绝。
顾知瑜去掉鞋袜玩了会水，笑得特别开心。
他第一次见到弟弟那么开心的样子。
许是太过欣喜，顾知瑜有些忘乎所以。
趁顾知璋不注意的时候游去了池塘中央，等顾知璋发现的时候他差点沉入水面。
顾知璋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情绪。
恐惧，无尽的恐惧。
他怕弟弟溺水死掉，也觉得自己要完了。
爹娘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发了疯似的把顾知瑜救回了岸上。
背着他跑回家。
顾知瑜好几次差点咽气，父亲使尽浑身解数，不眠不休好几日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母亲气到打了他一巴掌。
“你明明知道知瑜身体不好还要带他去凫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若不是你们在我腹中时，你吸收了属于知瑜的那份精气神，他也不至于一出生就先天不足，你到底要害知瑜到何时啊？！”
他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一直哭，还答应了母亲要一辈子看顾弟弟。
记忆回笼。
顾知璋定定望向顾母。
“你的提议，我绝对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