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还算宽松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垮了下来，唇角微微下压显得她嘴边的纹路更深。
这模样映入叶鸿宣的眼睛，他不自觉蹙起眉。
薛氏是从何时起变得这般老态的？
在他印象里，她明明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举一动都透着仙气。
她坐在杌子上，粗糙干燥的双手笨拙地绣着荷包，露出的颈子挤压出一圈又一圈的纹路，活像个正在给孙子缝衣服的沧桑老太婆。
再看容儿，是那样的鲜活明艳。
与老气横秋的薛氏有着天壤之别。
叶鸿宣对薛氏的嫌弃油然而生，这股嫌弃在三人齐齐用饭时变成了厌恶。
他正慢慢悠悠吃着，一只老态毕现的手就映入了他的眼帘，看着上头的冻疮，他就联想到了老人斑，顿时什么也吃不下了，味同嚼蜡。
薛氏用饭时的动静几乎没有，连筷尖磕碰到瓷碗的脆响都是偶尔才有，可叶鸿宣今日就是觉得异常刺耳，恨不得让薛氏滚回自己房间吃。
但他还是不忍心当众让薛氏掉面子，只能板着脸迅速离开了饭桌。
“侯爷这是怎么了？”余婧容奇道，“这饭还剩下小半碗呢，不会饿出病来吧。”
这回薛氏照样没接她的话。
不是因为她同往常一样懒得搭理余婧容，而是她在叶鸿宣离开时，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眼中的鄙夷与厌烦，这股坏情绪是对她产生的，她能感受到。
为什么会嫌弃她？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
慌神间，一小瓶雪花霜立在她面前。
“赶紧擦擦你的手吧。”余婧容没好气道，“全是冻疮，我看着都疼。”
薛氏这才如梦初醒看向自己的手。
叶鸿宣这是开始嫌弃她老了。
可她也是人，也会变老的啊。
他表明情意的时候，她都已经三十有三了，那时为何不嫌弃她老呢？
叶鸿宣到底爱不爱她？
薛氏最终还是没收余婧容的雪花霜，她恍恍惚惚离开了家。
叶鸿宣的厌恶让她无地自容，没脸再待下去。
浑浑噩噩走在街上，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只觉世间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我跟你说，这个红薯干可好吃啦，我经常来买，要提前排队，不然买不到。”
“普通的红薯有那么好吃吗？”
薛氏听到后面这道低低的质疑声，骤然睁大眼睛，猛地回头，果然看到了和蓁宝一起排队的叶灵娇。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抓住了叶灵娇的肩膀。
“你何时回来的？”她的神情激动到有些扭曲，“回来了为何不找我？娇娇！”
她的突然出现吓得叶灵娇呆滞住，愣愣地睁着眼睛没有回话。
薛氏双手发抖，放在胸前道：“我是你娘，我是你的亲娘。”
原本以为她会从叶灵娇脸上看到惊喜的神色，但出乎意料的是，叶灵娇反应很平淡。
“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了？”薛氏由惊讶转为欣喜，“知道了就好，知道了就更好了，你叫我一声娘好吗？”
以往她听着叶灵娇甜甜地叫柳氏母亲，心里就异常地羡慕和难受，做梦也想叶灵娇这么叫她。
叶灵娇盯着她，固执地不肯开口。
“我是你的亲娘啊！”薛氏正处于崩溃边缘，“我九死一生才生下你，你连一声娘也不肯喊吗？”
她为了这个孩子，冒被沉塘的风险去老宅生产，知晓她先天不足时，她差点疯了，只想随着孩子一起去，等她生命无碍了，又忍受着骨肉分离的苦楚将她交给柳氏，看着她那么亲近柳氏，她的心里都在滴血。
她对叶灵娇这般好，想着等她们母女相让时，叶灵娇会更加容易接受，可为何，她对自己竟像个陌生人，眼里只看得到漠然。
叶灵娇用力掰开她的手，而薛氏就这么愣愣地由着她掰开了。
“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喊你娘。”
她是在做梦吗？薛氏愕然，不然怎么会从她的女儿脸上看到那么绝情的神色。
以往叶灵娇待她虽然没有待柳氏那么亲近，但也很是乖巧懂事的，她在知道真相以后不应该更开心激动吗？慈爱的大伯母原来是她的亲娘。
“为什么不喜欢？”薛氏难过地快死了，“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
“是吗？”叶灵娇平淡反问，“那这段时间你人呢？你有去庄子里看过我吗？为什么只有祖母和母亲会给我送东西过来呢？那时你又在哪？”
蓁宝忍不住插话道：“她在跟大王八恩恩爱爱啦，诶呀诶呀说出来真是害臊呀。”
小姑娘羞涩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晃晃肩膀。
叶灵娇无奈地抿了抿唇。
说什么是她的亲娘，结果她还没有情爱重要。
“若不是你今日看见我了，估计都不会想着去庄子把我接回来吧。”
薛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嘴唇嗫嚅半晌也辩解不出半个字来。
“我想过去接你的，是柳雪吟，柳雪吟把我和你爹爹赶了出去，我们没钱没势，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有余还是无余，你自己心里清楚。”叶灵娇的脸色比起方才更冷了些，“不要继续在我面前诋毁母亲，你这样很讨厌。”
薛氏想象不到自己如今有多么失态，脸色惨白如纸，双眼布满红血丝。
“我没有诋毁……”
她说的是事实，若不是柳氏带大理寺捉奸，她和叶鸿宣的私情暴露在人前，她也不会被老夫人赶走，母亲也不会病倒。
柳氏不多此一举的话，就算定远侯府不肯帮她，她凭借太师府的威严也能把娇娇接回来的。
柳氏就是个伥鬼！
她丈夫不爱、儿子不亲，就要抢走旁人的女儿，害得女儿误会自己的亲娘。
“我是小，但是我不傻。”
叶灵娇忿忿不平道：“你暗示玳瑁在我面前讲母亲的坏话，还跟我说母亲更喜欢蓁宝，我之前想不通着了你的道，现在全都想明白了，你就是坏蛋，我不会认一个坏蛋当母亲的。”
这番话像是穿肠毒药，听得薛氏五脏六腑都在疼。
“所以，是柳雪吟把你接回京城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