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铠讲述完自己找到旧仓库的经过,脸色显出一丝明显的疲惫。顾屿凌很是懊悔,自己不该着急问的,他刚醒,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于是她不让他再说话,给他掖掖被角,然后轻轻攥住他的手,给他讲了关于黄语柔审讯的事。
醒来之后,江铠没有主动提到任何跟黄语柔有关的事,但顾屿凌知道,对于这件事,他内心一定是牵挂的,她不想展开说太多耗费他的精神,思忖了一下,只简要地讲了大概:
“小柔的口供是我拿下来的,情况跟我们之前推测的基本一致。人目前还在羁押中,我前两天刚刚去看过她,小柔状态还可以,她比我预想的更坚强,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跟同事打过招呼了,如果小柔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联系我。等你身体恢复好一些了,就可以去看她了。”
顾屿凌感觉,江铠攥着自己的手稍稍用了用力,她顿了一下,补充道:
“这次你受伤,她非常担心。小柔……还是很牵挂你的。”
顾屿凌这么说,倒不是为了安慰他。
说实在的,顾屿凌一直都觉得自己算是一个泪点高的人,因为这个特点,甚至还被朋友说过“铁石心肠”,但这段时间,每一次想到在审讯室里和黄语柔对话的情形,她的眼眶就会不由得温热起来。
那天,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黄语柔看到进来的人是她的时候,先是愣住了,紧接着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眼底竟现出巨大的恐惧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守着我哥的吗?是不是我哥出什么事了?”
一时间,黄语柔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嘴里不断地喃喃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江铠没事,你不要这么激动,冷静一下。”顾屿凌立刻安抚道。
她走到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着黄语柔的眼睛,一字一顿:
“江铠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现在还在昏迷当中。”
“那我哥他到底什么时候会醒?”黄语柔紧跟着追问,“醒了之后是不是就没问题了?还是……”
她的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用力咬了咬下唇:
“会落下什么残疾吗?”
顾屿凌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陡然腾起,黄语柔的话戳中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隐忧和恐惧。
每一次这个不祥的疑问从心头浮起,都被她迎头一击,全力压伏下去。
她知道这有点儿像鸵鸟,颠儿颠儿地跑到角落里,脑袋往下死命一扎,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到露在外面的屁股了。
顾屿凌轻轻吁了一口气,语调尽量的平静。她不想骗黄语柔,也不想再刺激她的情绪:
“子弹是从他后颈下方射入的,打穿了身体,你当时也看到了,他流了很多血。说实话,送到医院去的时候,情况的确是很凶险的。医生说,他能闯过鬼门关,保住一条命,已经算是个奇迹了,这是因为他的意志力异乎寻常的坚强。小柔——”
顾屿凌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
“事实上,在那晚之前,我们已经在怀疑你了。江铠一直都在想办法帮你,那晚是他叫我立刻带人到仓库去的,他是想要抢在你犯下大错之前阻止你,把你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他从鬼门关硬挣了一条命回来,是因为这人世间有让他牵挂的人和事。小柔,你就是其中之一啊!”
说到末了,黄语柔的情绪忽然开始崩溃,她伏在椅子上,头抵住手上冰凉的镣铐,泪如雨下,她的嘴里一直喃喃着什么,顾屿凌只模模糊糊听到“对不起”三个字。
顾屿凌耐心地等着,等到她的情绪一点一点平复下来,走到她身边,递过一张纸巾。
黄语柔抬起头,眼睑还泛着红,眼睛里一层水光:
“屿凌姐……,顾警官,你问吧,我都说。”
***
顾屿凌讲到这里,忽然有点儿难过,说不下去了,只是抱紧了江铠。
江铠察觉到了她情绪的起伏,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蹭了蹭。
顾屿凌把他的手拿过来,放在脸颊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病房里安静得就像一幅画。
顾屿凌第一次感觉,刑警真的是一个勇敢者的职业。不光是因为执行任务的时候,可能遇到各式各样的危险,更在于,他们会直面人性中最阴暗,最隐秘,最不堪的部分。
有一种说法,叫“千人千面”,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多样的生物了。人性的复杂程度,不亚于洋葱千层结构。
好不容易拨开了紧密贴合在一起的一层,却发现,还有更多层。
更要命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会被呛得流泪,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个时候,普通人大可以选择转过头去不看,甚至远远避开,但刑警不可以。
非但不可以,还要睁大了眼睛迎上去。
后悔吗?
当然不!
顾屿凌看着自己和江铠交握的手,唇角向上一勾,笑得粲然。
辣眼睛也好,在黢黑的夜里看不到光也罢,只要她和江铠牵着彼此的手,他们就有一起往前走的勇气。
只要走过去了,天就亮了。
***
江铠苏醒过来的消息很快在警局传开,后续的好多天,上到警局的领导,下到打过交道的所有警员,几乎所有人都错开时间,轮流到医院去探望。
江铠精神稍微好一点儿,刚刚从重症监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没两天,浑身就像长了刺一样,在病床上躺不住了。
每一次医生和护士到病房来,他都软磨硬泡地央求着要出院。
当然,每一次都被对方严词拒绝,无一例外。
江铠憋了一肚子气,只能等顾屿凌来的时候跟她吐槽两句。
“原来,我一直觉得,全世界所有的人里,最不通情理的,执行规定最死板的就是叶队。现在我正式收回这句话,这里的医生和护士比叶队狠多了!”
说着,他赌气似的喝了一大口顾屿凌带来的汤。
顾屿凌看着他半是忿忿,半是跟自己撒娇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笑了。她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
“汤怎么样,好喝吗?”
“嗯,不错。哪家饭店买的?等我出院了,咱们去大吃一顿!我请你!”
顾屿凌狠狠一记白眼飞过去:
“什么饭店!这是我亲手做的!”
江铠差点儿呛着,看看碗里色泽清亮,搭配着红枣、竹荪、枸杞、火腿,香味扑鼻的鸡汤,又看向顾屿凌:
“你煲的?”
“那当然!”
顾屿凌下巴一抬,一副“我最优秀”的傲娇小表情。
“唉——”江铠皱着眉叹息一声,把碗往前面一推,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
“怎么了?”顾屿凌不解。
“我太大意了。”江铠摇着头,“早知道是你煲的,我就应该说难喝才对。”
“说难喝?为什么??”
“汤本身难喝,但因为是你亲手煲的,所以我还是猛烈地夸奖一番,然后再含着眼泪,一口气喝下去。这多感人啊!人家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嘛!”
顾屿凌白眼快飞到后脑勺去了:
“我傻吗?!起锅的时候,我不会自己先尝尝味道吗?!”
江铠呵呵地笑,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弯起来,一直看着顾屿凌,觉得她简直可爱到没法儿说。
从穿上这身警服的那天算起,这趟住院,是他休息最久的一次。
在重案组,他一直扮演着领头羊的角色。
实际上,发号施令,并不是一件多么风光的事。
每做出一个决定,都要在心里转无数个来回,反复掂量到底妥不妥当。
所有决定,无论大小,都一样重要。大的关乎性命,小的影响士气。时间一久,做对了,大家都觉得理应如此,要是做错了,先不说如何跟队长和局领导交代,自己先就很难过自己这一关。
这样,其实是很累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能够有一个真正理解和体谅自己的爱人,江铠庆幸,这实在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和恩赐。
看着她脸上那有点儿得意的小表情,想笑又忍着的样子,唇角微微上翘,又轻咬着下唇。
江铠觉得,真是好看极了!
好看或许还在其次,更为难得的,是她经历了这么多事,身上始终没有失去的娇憨可爱,还有骨子里的坚韧顽强。
江铠放下汤碗准备收拾餐桌,被顾屿凌一把推开:
“去床上老实躺着去!等你出院了,多少收拾不得的,偏要这时候添乱!”
江铠心里生暖,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搂住,亲昵地蹭蹭她的面颊。
“屿凌,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高少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说完,江铠感觉怀里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原本环在他腰间的双臂,慢慢地松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