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珊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一个白色的格子。
她只瞥了一眼,就认出这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
赵子珊绝望地把眼睛闭上,眼泪顺着眼角一道一道地往枕头上流去。
殡仪馆里,连空气都是冰冷的。
工作人员拉开冷柜的抽屉,她的儿子程楠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赵子珊嘴里叫着“楠楠”,伸手想去摸摸儿子的脸,忽然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程亚明看到妻子醒了,立刻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家庭遭遇如此巨大的变故,让这个一向开朗乐观的男人,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甚至来不及舔舐自己的伤口,此刻,他必须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已经崩溃的妻子身上。
“子珊,你感觉怎么样?”他左手攥着她的手,右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脸颊。
赵子珊的眼睛依然紧闭着,苍白的没有一丁点儿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只有口型,听不到声音。
程亚明耳朵凑近她的唇边,听到她不断地重复着三个字:
“太冷了。”
程亚明让护士关掉病房的空调,又加了一床被子。
“怎么样?好点儿了吗?”他细心地搓着她的手背,想给她哪怕多一点儿的温暖。
赵子珊还是紧闭着双目,不断地用口型重复着那三个字:
“太冷了。”
程亚明身体明显震了一下,喉结上下滚了滚——
“程哥,再给赵护士长加一床被子吗?”旁边的护士小姑娘担心地看看他,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赵子珊,试探地问。
“不用了。”程亚明摆摆手。
“可是,赵护士长一直喊冷……”
“她不是说自己冷,”程亚明强忍着眼里极速积聚起来的泪水,声音哽咽着打断了护士的话,“她是想说,殡仪馆里冷柜太冷了。”
他顿了一下,说:“楠楠怕冷。”
……
这之后,赵子珊又有四次是从昏迷当中醒来,每一次意识恢复之后,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
她恨死了这些白色的格子。
因为只要它们一出现,就意味着她自杀失败,还要继续在痛苦当中活下去。儿子惨死,对她来说,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赵子珊拒绝和任何人,包括亲戚朋友,以及心理医生沟通,她开始绝食绝水,一心求死。
程亚明没有办法,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子珊,我知道你有多痛苦,楠楠也是我的儿子啊!可是,孩子已经走了,你要是不在了,这世界上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你让我怎么活呢?”
程亚明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缓了缓,好不容易说出一句:
“子珊,有你,我才算是有个家呀!”
赵子珊咬着牙,就是不睁眼,手在被子底下慢慢拽,将被子蒙在头上。薄薄的一层被子,此刻却像是隔绝她和世界的屏障,赵子珊陡然间失声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睡着了。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一片漆黑,没有人,卫生间的门关着,磨砂玻璃门里透出橘黄色的光,从里面有隐约的哭声传来。
赵子珊心里咯噔一声响:
这声音像极了程楠!
难道是楠楠回来看她了?
赵子珊急忙下床,颤抖着手,推开了卫生间的门,她看到丈夫蜷缩着身子抱膝坐在地上,脸深深地埋进身体里,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
赵子珊难受得要命,无声地关上门,背死死地贴在墙上,牙齿将下嘴唇咬出血来,下死命忍着不出声。
从那刻起,赵子珊决定接受现实,为了丈夫,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一年后,她和丈夫在一次旅行散心的时候,来到德门岛附近的小村镇,赵子珊一眼望见这个小岛,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她动了想要留在这里的念头。
那时候,德门岛还是个没有开发的荒岛,价格并不高。赵子珊卖掉了在京市的房子,和丈夫两个人放弃了多年在京市打拼的一切,带着儿子程楠的骨灰,一起登上了这座小岛。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赵子珊的有片刻的失神,眼神里夹杂着心酸和甜蜜,“我们从周围的村镇找了人过来,盖起了房子和小院子。跟村镇里的店家留了联系方式,让他们定期送一些生活用品上岛。
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有大把可以用来发呆和思念的时间。我们选了一片空地,将楠楠的骨灰安放在那里。我和亚明经常在儿子的坟前一坐就是一天,陪着他聊天,给他讲我们的新生活,更多的时候就是静静地坐着。慢慢地,我感觉自己心里的伤口开始结痂了……”
说到这儿,赵子珊吁出一口气,伸手拧了拧眉心,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打着颤:
“亚明是在岛上生活了一年半之后走的,突发的心肌梗塞,弥留之际,他攥着我的手,让我答应他,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说到这儿,赵子珊忽然自嘲地笑笑:“可能我真的是命好。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有开发商联系我,说看上了德门岛,想和我合作,一起做海岛旅游开发。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担心如果他们知道了岛上埋着我的丈夫和儿子,一定会向我提出移坟的要求。所以我把坟包平了。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任何标记,就算是闭着眼睛,我也能准确地走到他们的身边。”
赵子珊的眼角蓄着泪珠子,颤微微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滑坠下来。她按捺住起伏的情绪,目光看向顾屿凌:
“顾警官,我想,我应该郑重地向你道个歉。”
顾屿凌摸摸脑袋,笑得有点儿苦涩:“那天在灌木丛里打晕我的,就是你吧。”
赵子珊点了点头:
“那片空地下面,埋着我的丈夫和我的儿子。那晚,我是去告诉他们,我已经杀了吴优,楠楠可以安息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程楠的死跟吴优有关系的呢?”
赵子珊的脸上显出一个讥诮又快意的笑: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第一次看到德门岛,就莫名地产生了想留在这里的念头。当时只觉得,可能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老天在帮我,他在帮我找出楠楠被害的真相,为楠楠报仇!”
顾屿凌看着赵子珊唇角漾起的笑,心底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此刻,这笑容在她的脸上,显得如此扭曲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