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萧怀翊摇着头小声作答,又想起父皇素日里最不喜欢自己缩着头回话的样子,连忙挺直了胸膛,回道:“儿臣愚笨,课业上自是不敢疏忽大意,日日都会温习,虽不敢称所学全然能融会贯通,却也算粗通其意。”
胡太傅见他太过紧绷,便也为他美言了几句:“五殿下勤于课业,文章做的精妙,已算小有所成,陛下大可放心。”
皇帝自然知道这个儿子的秉性,虽胆子小了些,但课业上完成的倒是足够踏实,自己偶尔查问的时候,也都能对答如流,只是……他看了眼萧怀翊的身板,不甚满意道:“文课都还算不错,只是武学上也该下些功夫了,你也不小了,今天秋猎,与你几位皇兄一道下场试一试,射一射活物,也能顺道练一练胆量。”
几个皇子里,前四个虽然武学也只是凑活看个样子,但到了萧怀翊这儿,真是连个假把式都摆不出来,练了五六年的箭法,七斗力的弓才能将将拉满一回,射出去的箭满天乱飞,就是钉不到靶子上。
萧怀翊听出了皇帝的不满,心下更是慌张了,偷偷觑着皇帝的脸色,诺诺应是,生怕惹了皇帝的怒气。
顾瑾见气氛有些僵持,从旁缓和道:“陛下,咱们且先回吧,莫要耽误太傅讲学了。”
皇帝又看向怀宸,见他正眨巴着眼睛四处乱看,正是新奇的时候,也放心了许多,颔首道:“宸儿就交给老师管束了,朕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在此多留了。”
胡太傅带着一众皇子伴读行礼:“恭送陛下,贵妃娘娘。”
……
出了集贤殿后,皇帝这才又重新牵上了顾瑾的手,看她一副神思不属,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含笑道:“怎么?放心不下宸儿?”
“这倒没有。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顾瑾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眼,不由叹道:“只是往日里缠在身边的小皮猴忽地见不着了,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
怀宸是顾瑾亲自带大的,宫中从不缺伺候主子的奴才,但有关怀宸的事情,她大多都喜欢亲力亲为,以至于这小子对乳娘不见亲近,只喜欢黏着顾瑾。
皇子再大些就不能继续随母住了,除了晨昏定省时能见一见,孩子在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就像离巢的乳燕,只会越飞越远,偶尔回头看看。
顾瑾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隐隐失落,因为进学只是离巢的开始。
皇帝却不觉这是什么坏事,这几年顾瑾大多时候都被那臭小子占着,两人独处的时间简直少得可怜,如今碍眼的走了,不是正好?
“想那臭小子做什么?”皇帝眉眼深深,里面藏着顾瑾很容易瞧懂的情绪……这人没个正形时,总会是这眼神。
“未免娇娇觉得孤寂,这几日,有朕亲自陪着你。”
他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龙脑香,闷笑着柔声问道:“娇娇是想在勤政殿,还是玉清宫?”
宫人们早在帝妃二人牵起手时就识趣的放慢了脚步,远远地缀在身后,顾瑾眼波流转,瞪了他一眼:“我哪儿也不想,我要去寿康宫陪母后,午后还与皇姐相约去逛园子赏春色,就不奉陪了。”
“陛下还是六根清净些,回您的勤政殿去,好好做那勤政爱民的明君吧!”
恰巧前头就是通往内宫的宫门,顾瑾手指在皇帝胸膛上轻轻一戳,没等被他捉住,就轻巧的往后退去,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步调比平时快了不少,显然是怕被自己追上。
皇帝伫在原地,不免有些失笑。
……
四月初始,废后风波还未消散,益州水患的消息便传到了盛京,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数千流民。他们跪在高高的城墙外,一遍又一遍的敲击着城门,似乎只要进了盛京城,便能寻求到一条生路。
在这当下,废后的提议自然是被益州水患给压了过去,派谁去治理水患,又派谁去赈灾放粮成了当务之急。
工部和吏部轮番进言,冕旒遮住了帝王的眉眼,叫下面的大臣看不清皇帝的神情,但那沉沉的威压却彰显着他此时的不悦。
纷纷嚷嚷的谏言声停顿了下来,皇帝语声沉沉:“朕倒是奇怪,益州水患的奏疏,为何会与灾民同时到达盛京?”
益州离盛京足有八百里,朝廷传递军国大事的官驿隔十五里便有一处,每处驿站内都备有良驹,不说能日行千里,驿卒骑快马来京,怎么也该比靠着双脚爬山涉水的灾民早到上许多时日才对。
如今灾民都已经走到盛京城了,奏疏却才呈于朝堂,可以想见,若益州水患属实,现在该是何等民不聊生的境地!
皇帝捏着佛珠的手指都在泛白,心中升腾起了浓烈的杀意。
“这……”
朝堂之上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吏部侍郎才出列,战战兢兢地奏道:“回禀陛下,益州本为郑氏一族祖籍所在……郑氏全族抄斩后,益州境内所有官员也都逐一审查,多与郑氏有所勾连。”
“这些人要么贬谪,要么罢官永不录用,如今益州官员的空缺还没完全填补上,益州刺史和司马,都是刚刚任命,人还在京中没曾赴任……”
掌管军政大权的两位主官都不在,想也知道,益州那边此时就像是一盘散沙,下面的人不顶事,又怕治理不利吃了瓜落,自然也拖着不敢上报。
这一拖再拖,本以为是场小灾,但连绵不绝的大雨和被冲毁的河道,良田和民宅被淹,灾情日益加重,最终还是纸里包不住火,再也瞒不住了。
说来说去这该怪谁呢?把郑氏一族抄家的是皇帝,清肃官场的也是皇帝……
皇帝冷嗤了一声,目光如炬的盯着璧阶下跪着的吏部侍郎,声音不辩喜怒:“卿家的意思,是朕的疏忽才酿下此等祸患了?”
“如此说来,朕是该下道罪己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