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原本还以为他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挫呢,却原来是发现了公爹和婆母暗中的小动作,伤了自尊,她暗自松了口气,柔声安抚道:“爷莫说这灭了自己心气儿的话,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其实吕氏也觉稀奇,就永定侯府这样的家风,能养出顾元启这么个秉性纯良,通身正气的儿子,实在是歹竹出好笋,祖坟冒青烟了。
虽为侯府长媳,但吕氏出身书香世家,又有个翰林院学士的祖父,自幼受长辈行止做派的熏陶,也是不太能看得上顾家人的。
不论前院的男人们,就说她平日里常打交道的顾老夫人,婆母,还有其他两房的长辈们,一个个的都精于算计,本性贪婪,爱嚼弄口舌是非,叫人生厌的品性,她们是一个不落的占了个齐全。
且看那嫁去李府的三姑娘,就是受了她们的教导,娇纵成性,过门后把婆母气病了好几回不说,就连夫君为了躲她,都自愿外放任职,不肯回盛京,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搅家精。
宫里的贤妃也是,虽为高位嫔妃,却没有半点儿上位者该有的气度与修养,初见自己时眼中满是高高在上的审视,似是自己有多不堪,配不上他们顾家的门楣一般。
也就只有昭贵妃看着是个头脑清醒的,但见过那么一回后,吕氏明显能够感受到她对侯府的冷淡与厌恶,全然不像是对待至亲的态度……
说句实话,若是在议亲的时候就知道了永定侯府是个什么德性,哪怕顾元启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才俊,吕氏也绝不会嫁的。
只可惜她已经嫁进来了,这日子捏着鼻子也得过下去不是?
吕氏的话颇有些口不对心:“公爹婆母他们帮您四下走动,也不过是顺应人情世故罢了,总归是为了您好。”
“您只重实务,私底下不爱结交同僚,虽有才华,却无人拉拔,总是会吃亏的,有时候升迁考绩,不全然靠实绩,也重人情啊,只要公婆行事不太过,您的才干也与品阶相配,倒也没什么不妥。”
顾元启蹙眉,不满道:“这是货贿公行,与那些贪官污吏有何区别?”
“不靠政绩才干升迁,只做这些行径,剑走偏锋,我便是有幸能入内阁,身下的位子也如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自毁根基啊!”
“枉我读了这十几年的圣贤书,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父亲与母亲何时行差踏错的都无所觉。一室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这道理我竟是今日才懂,我愧对圣上,更愧对列祖列宗!”
吕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以顾元启的脾性,知道这些后会自愧自责也属正常,但这又是愧对圣上,愧对列祖列宗的,是不是有点儿太严重了?
他升迁的路是走的脚步虚浮了些,但总归是有才干的啊,总比那些无才无德的要强上许多,不算是德不配位。
“爷您是不是想的太过严重了?”吕氏目光一转,试探地问道:“还是方才公爹叫您过去,还跟您说了旁的什么事儿?这才叫您如坐针毡?”
顾元启默了默,但夫妻一体,他往日里与吕氏也向来都是无话不谈的,纵然觉得父亲做派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却还是酝酿了一番,如实与吕氏说了。
吕氏刚开始还算镇定,但一双美眸却在顾元启的话语中逐渐睁大,满眼的不敢置信道:“这……天家议储,是有关国本的大事,咱们侯府本就出了两位娘娘,此间行事更该小心谨慎才是,怎么能冒着头往上凑?”
这简直是在找死!
皇帝可不是任由外戚专权的君王,他既不昏庸,也不软弱,独掌朝纲多年,夙兴夜寐,把个风雨飘摇的朝廷扶正扶稳,就连齐国公府和其背后的世家,不也是说收拾就收拾了?
永定侯府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皇帝看着贵妃的颜面,多照拂几分罢了,平日里行事张狂不算,竟还敢生出左右皇家立储的念头来?就算你有那做个权倾朝野的外戚的野心,也该睁大眼睛瞧一瞧,当今皇帝是不是能任人摆布的啊!
只凭一腔热血就敢冲上去的,究竟有没有脑子?
这可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
吕氏沉默,跌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暗自琢磨着现在与顾元启和离还来不来得及……但她孩子都生两个了,哪儿还脱得了身呢?
越是琢磨,头就越痛,她仿佛已经瞧见了日后阖府上下抄家流放的景象。
夫妻俩一个迷茫怅惘,一个心惊胆颤,最后还是吕氏一个机灵,猛然抓住了顾元启的手,略有些激动道:“妾记着爷曾说过,贵妃尚在闺中时,您也曾照拂过一二,这其中……总有几分兄妹情分的吧?”
顾元启不明所以,思索一番,迟疑道:“贵妃娘娘与家中长辈都算不得亲近,毕竟是我们亏欠她良多,娘娘对我……”
他想着顾瑾入宫前日,自己去看她时的景象,摇头叹息道:“想来娘娘也不算喜欢我这个兄长,只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情分罢了。”
能说上几句话也行啊!
看贵妃对老夫人和婆母的态度,那是连好好说句话的情分都不会有。就这样,两人到了贵妃面前还那般不知所谓,想着端起长辈的谱呢,指望着通过女眷来求贵妃是行不通的,顾元启这边情分再微薄,也是目前唯一能试一试的了。
吕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都在放光:“这就好!这就好!想是以陛下对贵妃娘娘的宠爱,只要贵妃肯为咱们说句话,陛下也是能放过咱们一马的。或许荣华富贵不复从前,但这满门的性命总是能保住的!”
顾元启呆愣住,他大体明白吕氏的担心,却并没觉得会到祸及满门的程度。
“夫人,你是不是太过忧心了?”
父亲行贿买官的事情,他上一道请罪奏疏,最严重的也就是丢了官位与功名,总不至于危及性命。至于立储,朝中大臣都在各自站队,不多他们永定侯府一家。他们府上本就与两位小皇子有亲,真站在五皇子,六皇子身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吕氏恨不得把手中的帕子搅碎,暗恨顾元启是个榆木脑袋,只知道闷头做事,不知分析情势,到现在还没悟透公爹的心思。
“这可不是妾想多了,恕妾不孝,妄议长辈几句,爷就没想过,公爹这是起了当外戚的心思,想要做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呢!”
顾元启冷下脸:“这话可不能乱说,父亲是对两位小殿下有所祈盼,也是望着能借小殿下的光,让侯府更进一层,外戚他或许是敢想一想的,但权臣……”
不是顾元启小瞧了自己的父亲,当初他身为侯府次子,没有爵位承袭,只能走科举一途,下场好几次,却连个秀才都没捞着,这样的人想做权臣?
要不是大伯年纪轻轻的就战死沙场,也轮不到他捡漏做这个侯爷,没准儿现在还是个富贵闲人,连朝堂的边儿都摸不着呢。
顾元启笑笑:“就算想做,父亲也没那个能力。”
也正因如此,顾元启听到顾丛頫说储位和废后的事情时,还没听见行贿的反应大。嘴上说说罢了,哪里就真有这能耐和胆量?
吕氏暗自翻了个白眼,能耐是真没有,可要说没胆量?
那胆量可大着呢!
之前她回门的时候,父母就明里暗里提点过自己,说是她公爹在朝中动静太大,恐招祸端。她当时的态度也像顾元启一般,没太当回事,只以为是贵妃得宠,连带着侯府也沾了荣光呢。而今一听他们二人的话,才知道人家是有图谋的,还野心不小呢。
“爷可不能轻忽啊!若公爹真有此心,那就是在提着咱们阖府上下百十口人的脑袋犯险,后果不可估量。”
“您在朝堂上,可要费心看着些。也要时常警醒公爹两句,免得做出什么错事来。”
顾元启还在忧愁自己的请罪奏疏该如何写,对于吕氏的话,大多左耳进,右耳出,应和着点头。
这可气的吕氏直咬牙,偏她自己终归是个内宅妇人,没见过太多世面,夫君虽还算敬重她,但也未必会将她的想法听进心里。端看自己说完后,顾元启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知是都白费口舌了。
她心中焦灼,想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强拉着顾元启也一道起来,扬声吩咐奴才备车,惹得顾元启满是不解:“这匆匆忙忙的,是要拉着为夫去何处?”
吕氏勉强笑道:“妾险些忘了,您回来前我母亲派人来了信,说是祖父这两日身子不太爽利,让咱们有空过去瞧瞧。既然爷您现下正清闲,就陪妾回一趟娘家吧。”
自己的话顾元启不听不信,那就让祖父和父亲来说,他们官场沉浮多年,话总归是有说服力的。
*
这一边,夫妻俩急匆匆的出了门,而另一边,承恩伯府中,从宫中出来的恒王没曾回王府,反倒是转道先来了承恩伯府,此时书房里的气氛也是格外的沉重。
“玉姝刚走,母后也是受了刺激才会失言咒骂贵妃之子。言语失了分寸是不对,但也不该到了废后的地步……舅父看,待父皇消气后,废后一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曾经的齐国公,如今的承恩伯满面沧桑,单手抚着胡须,无奈摇头:“殿下死了这条心吧,陛下想要废后,已非这一两日之功,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有我们曹家势大的原因,可这几年,咱们的势力被陛下吞噬殆尽,崔,卢,郑三家接连覆灭,夷族的夷族,流放的流放。王家,赵家也是大半基业被毁,苟延残喘的退居乡野,咱们已经再无力阻拦陛下了。”
能站在曹家身后提供助力的几大世家都已不行了,其他还未成气候的小世族也被皇帝一点一点的削弱着。
承恩伯试图联合小世族的势力共同与皇帝抗衡,但皇帝对他们的动作还算怀柔,除非有大奸大恶之辈会严惩不殆,多数都是消磨掉些实力就轻轻放过。这样的手段叫小世族们明白了,皇帝的目的并非是要赶尽杀绝,而是要限制他们的势力,以防再养出新的可以左右朝堂的世家。
是放弃掉一部分的利益,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还是跟着承恩伯挑衅皇权?
那五大世家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足够震慑他们一段时间,不论是否真的安分守己,小世族们都不敢做那出头鸟。对承恩伯的呼吁,聪明的都没响应,只有那几个缺心眼的,前脚刚想跟承恩伯套近乎,后脚就被皇帝给端了。
承恩伯没忍住慨叹了一声:“陛下早已不是当初刚刚登基的陛下了,是咱们小瞧了他,这才落到今日的地步。”
恒王满心的不甘,他拳头紧握,恨声道:“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母后被废吗?中宫后位,本王的太子之位,就都要拱手让给他人?”
承恩伯静静的看着他积蓄愤怒,以前他只觉这个外甥性子太过敦厚,行事太过守成。或许是中宫嫡出的原因,恒王自觉太子之位就是他该得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因而并没有太多的紧迫感,也没什么争抢的意识。
直至六皇子出生,看到皇帝对幼子的偏爱后,他才渐渐紧绷起来,有了比较就有了争抢的劲头,但这劲头还是不太够……或许这回皇帝废后,也不全然是坏事,而是个叫他向前迈上一步的契机呢?
“所以殿下如今是作何打算呢?是就此认命,做个闲散的宗室王爷,还是想要为了皇后,为了自己,再拼上一回?”
恒王倏然抬头,直直的看向承恩伯,眼中闪着光芒,满怀希冀的问道:“到了此种境地,本王……还能有机会吗?”
他若成了废后所出之子,后面又有备受宠爱的六弟,和已经长成的三弟,四弟……如此小的胜面,还有人会心甘情愿的追随他么?
承恩伯笑道:“殿下,棋至中局,还远未到尘埃落定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