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几日的大戏终于散场。
散朝后有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人脚步匆匆准备归家同妻儿好好分享一番,另有人想着今日午膳该吃什么。
许是此事一了,柳姒精神一松,眼前发黑差点在殿上倒下。
柳承明看不过去,也不顾众人的眼光抱着她走出宣政殿。柳承安则跟在他二人身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待走下宣政殿前的长梯,只见一个清隽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他一身靛青色常服,脸色苍白,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冠上插着一支金缠玉的簪子,腕上戴着一根五色绳,食指上是一枚碧玺玉戒。
看着被柳承明抱在怀中的柳姒,谢晏声音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念念,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答应过她,要接她回去的。
他这几日因病昏昏沉沉,今日终于可以下地,于是他便立刻来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柳承明怀中的柳姒身子一僵,她看了一眼谢晏后,又极快地转眸。
低声道:“不用了,三哥送我回公主府就是。”
柳承安看出他与柳姒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试探问道:“阿姊,你同姊夫吵架了?”
接着被柳承明睨了一眼,随即噤声。
心中暗道:看来确实是吵架了。
那头的谢晏好似听不懂柳姒话中的拒绝一般,抿紧唇道:“念念要回公主府吗?那我同你一起。”
说罢,他走向她。
柳承明蹙眉,抱着柳姒后退两步,语气不善:“谢少卿听不懂六妹的话吗?她说她不用。”
谢晏听罢,脸色又是一白。
他抬眸冷冷看着柳承明:“与你何干?念念是我的妻子,我自是要同她待在一处。”
这番话让柳承明想起在麟德殿前,谢晏也是这样对他说。
柳姒是他的妻。
只是那时他底气十足,而今……
柳承明低头看了看敛目不知在想什么的柳姒,心中恍然。
看来谢晏多半是知道了真相。
像是印证他的猜想,立马就听柳姒说:“谢竹君,你回去吧。等和离的圣旨一下,你我就再没有关系了。”
一瞬间,谢晏红了眼眶。
见状,柳承明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对谢晏提醒道:“我是六妹的阿兄,如何与我无干?谢少卿还是快些回府等着和离的圣旨吧,只怕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再是六妹的驸马了。而我,却是她的兄长。”
“永远。”
当初谢晏对他说的那些话令他如鲠在喉,而今柳承明终于寻着机会报复回来。
若非柳姒在此,睚眦必报的他只怕还要说上一些才肯罢休。
柳姒像是累极,抬手搂住柳承明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间,催促道。
“三哥,我有些累了,快回去吧。”
今日殿审,柳姒刻意没有戴任何配饰,那枚碧玺玉戒自然也被她取了下来。
看着她空无一物的指间,谢晏骤然怔住。
他指上的玉戒在此刻沉如大石,令他整个人沉重地喘不过气。
她没有戴那枚定情玉戒。
她不要他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
见她要离开,谢晏抬手抓住她的衣摆,无措道:“念念,你说过等我接你回家的。”
柳承明不耐,冷眸看他:“谢少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拦着六妹?要知道今日殿审你在哪里?你不是那么爱六妹吗?怎么如此重要的时刻你却不在?”
接着他冷笑:“你既护不住她,又何必再纠缠。”
闻言,谢晏指尖一颤,松开了她的衣摆。
是了。
他什么都没帮到她,也没护她。
他有何资格在这儿死皮赖脸地纠缠?
可没人知道。
除夕那夜,谢晏带着满心沧然回到竹坞居,他看着书案上那一张张写满真相的纸,麻木地将它们尽数投入火盆之中。
大理寺少卿的职责便是查清真相,还人清白,不使一人蒙冤。
而今他为了包庇自己的妻子,亲手将那所有的真相烧毁。
他违背了他入大理寺的初衷。
这一刻,他彻底不是那个世人口中端方高洁的谢大郎君了。
他在他的心上,亲自涂上了不可磨灭,不能原谅的污点。
……
柳姒一行人走到宫门口欲上马车,却见外头仍站着许多百姓。
有认识柳姒的人见到她后惊呼道:“公主出来了!”
他们早在圣人下旨后没多久就等到了结果,得知柳姒不仅无事,还得封镇国公主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而今亲眼见到她平安无事后,众人都激动不已。
柳姒看着宫门口的百姓眼眶一热,她令柳承明将她放下,对着众人扬声道:“六娘谢过诸位今日相护之情。”
接着她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动作,只见她瘦弱的身躯缓缓跪在地上,对着百姓们稽首一拜。
从来只有位卑者拜位尊者,何曾有过皇亲国戚拜他们这些庶民的?
还是如此大礼。
顷刻间,无论是王爷,还是百姓,亦或是守宫门的兵卫,皆都齐齐愣住。
等回过神来后,百姓们热泪盈眶,也俱都跪在地上对柳姒而拜,口中呼道。
“镇国公主千岁!镇国公主千岁!”
角落里,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看着宫门口君民互拜的场景,摇头晃脑地念道。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