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厄再次躺在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他,意识被带到了别的地方。
一片幽暗幻境显现在他眼前,四周无人。脚却踩着的无底洞的流水,由着法师的原由浮在半空中。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突然,黑暗之中,传来一道愤怒的低音。
紧接着,施法的徐徐声激荡而来,一道法阵由远到进,呈立面状突然飞到裴厄面前。下一刻,便直接砸飞直虚无的墙体上。
“呃!!”他发出一声闷哼,人嵌在墙体中,又重力地坠入地面。
他摔倒没多久,黑暗之中就信步走来了一个身影。
来人是明怨生,他已然火冒三丈,怒气冲天,一脸追责的样子。
“我无缘无故丢了一条命,你该解释一下吧?”明怨生走近。
迷蒙之中,裴厄发觉他能在很远处看清明怨生,或许是因为他换了身衣裳。那件黑白交配,水墨之色的衣裳,放在他的身上倒是耀眼。
攻击的法阵应声消散,裴厄的神识也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方才那一个法阵已将他打的咳血,此时身上可不好受。
“呼,命没丢,我只是寄在了那人的身上。”裴厄回他,气息紊乱,上气不接下气的。
明怨生瞧他这样,愈发愤怒。自己身上出去的魂魄,不向着自己便算了,怎么还隔三岔五就搞事情?
“何时取回?”明怨生冷不伶仃的继续问着,居高临下。
“不确定......我尽快。”裴厄知道这个事情做的,有愧于本体,他没敢抬头回话,只敢捂着自己吃痛的腹处呢喃着。
“不确定?”明怨生接话,眼眸凝视的可怖起来。
说罢,他抬手一挥便又将裴厄举了起来,朝一旁砸去。
“唔!咳咳咳!”灵海中有着许多无形的墙,明怨生即便只是随便一甩,都能将他砸的体无完肤。
裴厄发出痛喊声,掉下来时也如方才一般高高坠地。
“你是我的魂魄之一,竟敢不上报我,就越俎代庖将命送出去?找死......”明怨生说着,显是气的不行。
裴厄的身躯持续的传来阵阵疼痛,他趴在地上,拼命用颤抖的双臂,将自己撑了起来。
“从前我不与你相通记忆感悟,是放心。如今看来,你有背叛之意啊,嗯?”明怨生盛气凌人,头铮铮的偏到裴厄的地方,眼眸宛如想杀人一般,死死盯着。
“我......没有。”裴厄解释着,话都说不清。
然而,明怨生已不想同他废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在此地重新与这个分身建立连接罢了。
之前明怨生切断感连,是不想日日夜夜,颅中都受到来自裴厄的记忆传输,扰的自己心烦。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连接他不得不重新续上了。
不然时日一长,他就要听信谗言把两条命都卖了。
于是,明怨生起手,掌中凝诀启了一道光束。紧接着,他就将这道灵光朝裴厄那处打去。
裴厄此时羸弱不堪,一直喘着粗气,挣扎着起不了身。他的身躯已经遭受了很大的打击,所以现下意识也薄弱许多。
灵光就那么直接的打到了裴厄的额心,轻而易举的连接上了二人。
之后,灵光即刻启用,直接开始传输起属于裴厄的记忆。
随着记忆片段缓缓流露,灵光也发出了不同颜色的色彩。
一时间,识海中十分僻静,只有裴厄的喘息声。
但是不出片刻,所有的记忆传导而来后。明怨生的神色发生了变化,无数复杂情感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遇到的人、做过的事,以及那个丧命一条的原因,都清晰的摆在他的面前。
记忆的碎片中,大多都是许清弦的身影。裴厄诞生的这短暂人生中,从开始就一直有他的存在。
稍后,灵光逐渐暗淡,记忆传导完毕,它也隐匿下去,继续存在二人之中。
灵光散,明怨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默默的偏过身去。他承认,在记忆传输过来的瞬间,心中的怒火莫名的消除了。
“......就为了这么个原因,你就送出了我们的命。真是......愚蠢。”明怨生沉下脸去,看似骂人的话语却没什么指责的感觉在。
身为天上人,明怨生在感同到他记忆的刹那,是有所动容的。但那样的恻隐存在不了多久,便又消下去了。这位本体,终究是不沾情爱之人。
但是,裴厄那份懵懂的心意,却隐蔽的传到了明怨生的心中。
他可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彷徨的迷茫感。那滋味一时间席卷而上,不知不觉的就在他心底落了一片花瓣。
不久,明怨生不知是因为记忆的闪动,还是放弃了质问另一个自己,他没了继续计较的心思。大手一挥就将裴厄赶走了,自己也回到那身躯之中。
而这边,小楼刚过黄昏,正是夜幕降落的起势。许清弦一直待在裴厄的床榻边,定神的瞧了他许久。
对于早些发生的事情,他的内心何尝没有波动呢?裴厄舍身救他的行为,和那短暂又绵长的激吻,缠绵又温热。这些萦绕在他心中,叫他愣神了许多。
湖中时,裴厄突然倒下,他不知所措之余,金光剑的身影再度出现。它从消散的命途中重聚,真正的回来了。
而顷刻后,他就发觉自己能感知到灵力的波动了,因此,为了快速离开那片远离村庄许久的洞窟,他重操了生疏的灵力法术,带人回来了。
一路御着不熟悉的剑后,他落地走进了小楼。
人来时,百牛一脸震惊,在他的视角来看,裴厄和许清弦时不时就会拖着病体回来一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而此刻,床榻的桌边正放着范叔温着的饭,那是等裴厄起来用的。房中现下也只有许清弦一人,他坐在床榻前,五味杂陈的瞧着面前人许久了。
直到,裴厄的身子响动起来,发出几声哼叫。
“呃......”他开始逐步清醒过来,待苏醒时,他被明怨生打了一顿的伤痛才消弭掉。
见人醒了之后,许清弦的眼神立即就亮了。他赶忙的上前搀扶,说着:“裴厄,你醒啦,感觉如何?”
裴厄借着他的力道,顺势起了身。
他身上倒是不痛不痒的,就是格外没有力气,全身都软绵绵的。
“呼,你没事吧,可还好?”裴厄开口的第一句,竟关心起许清弦的状态了。
这关心的话语,叫许清弦愕然了一瞬,他难得听到裴厄这么温和的话语。
“没,没事。”他回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没事就好,现在几刻了?”
“黄昏才落,日刚跌。”许清弦回着他,心里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尴尬,闭了闭眼神。
“嗯。”裴厄用气声回着,眼眸瞥向许清弦的这边,却发觉人在躲着自己。
于是,他带着疑惑问道:“你确定没事?”
“没,没事啊。”许清弦眼神依旧闪躲着,尴尬的抠了抠脸颊。
“没事就行。”裴厄放心的转回了头。
话题就此消弭,一切归为寂静后,许清弦难免会想起洞窟中发生的一切。
那属于重生的吻,也是他今生第一次的亲昵......
想着,许清弦就开始控制不住脸的温度,热了起来。
“是谁绑架了你?”寥寂后,裴厄主动问到。
然而,这不问还好,一问许清弦就怔住了,羞涩的心情瞬消而下。
他低沉了脸,眸子的光色不知暗淡了多少。
他回:“能不提这个嘛?”
裴厄转眸,略带疑问:“为何?你不愿想起?”
“嗯......确实。不是很好的记忆,我暂时,不想回忆它。”许清弦说着,抬眸望向人,连一丝苦笑就挤不出来。
“既如此,那算了。来日寻仇时,再同我说吧。”裴厄没追问,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天默默的昏了下来,村中光色少,暗的很快。
好在,小楼依旧温馨不已。只不过这次,点燃温暖房屋的人,由裴厄换成了许清弦。他的灵力一恢复后,就迫不及待的想施展一些小法术,想体验与法术久别重逢的喜悦感。
金色的灵力在炭火中串流着,续着它们的温暖。
不久,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间隙里许清弦喂了裴厄“范叔”送来的吃食,还下楼找了百牛多要了床被褥。
这次的意外,对裴厄来说是很突然的事情。但对许清弦来说,是他已经在心中演练,甚至臆想过许多次的事。但在发生的那一刻,他仍然没能自救成功。
被绑架后,为了活下去。他求饶、咒骂、诅咒,用任何挣扎的方式,都试了一遍,却仍然没能逃掉。
沉溺在湖中时,他曾祈求过奇迹降临,能够救下他。但是一切的发展就如同曾经的那次,仍旧惨死。
只不过,这次有所不同。在最后的最后,他竟然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祈祷着裴厄能够前来营救自己。哪怕自己知道,裴厄此刻或许连一点风声都尚未感知。
在那个越来越黑的湖中,他无法上力的沉没下去了,直到最后,一个人都没来。所有祈祷的结果都失败了,所有希望的光芒都未曾照亮,那个在冰冷湖水之中的他。
在那个洞里,他挣扎着想要逃生,到最后却无可奈何的离去了。被溺死在湖水中的感受和记忆很不好受,那将永远成为他的一个伤痛和阴影,萦绕着他。
哪怕他的灵智到了鬼界,所有的死前感知都被淡化了,但奈何桥上站着的那一刻,他也不断的回望着这个结局。
......
转眼间,裴许二人在小里村的停留已经过了一个半月。恢复灵力和修为的许清弦,也成为了‘不累赘’的存在,在帮助裴厄上,他也提供了强大的助力。
就连有时候,裴厄恶意搞怪想要挑逗他,他也能够使用灵力化险为夷,并且形成反击。
小里村的没落,就如同大雪覆盖下来。但在他们二人的帮助下,一切正在恢复生机。就像冬去春来,冰块终将消融,新蕊也会破土而出。
二人到达小里村的时刻,是二月初多。因此,在施展春的法术下,许清弦下田插过秧了,裴厄也有所陪同。
二人的关系,在那次的舍命相救后,没过几天便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一切好似回到了过去,但心底的荒芜丛生,却无法骗人。他们对彼此的情谊的转变,都不约而同的被他们埋在心底了。
开春来了,田地也要耕作起来,裴许二人一同在田作中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
许清弦因为总是站不稳地,老是摔的狗啃泥,回去洗衣裳洗了好几个天黑。
好在裴厄会时不时讲些嘲笑的话语,许清弦听着不爽,便会朝他扔泥巴。一来二去,他们回到小楼时,便都是一副邋遢的模样。
另外,在山中,裴厄修葺山道时。会受到在空中散雪的许清弦恶意投递而来的雪球,但他从未被砸中。
在范叔的店中,二人也喜欢吃饭时斗嘴,吵的范叔多次批评。
在小楼中,恢复灵力的许清弦便更是要和裴厄比一比,谁的灵力催火更生。即便二人因此被突然爆炸的炭火,烤的黢黑也毫不在意。
小里村的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桃源之地,他们一同在此处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但是随着委托一日日见底,他们的离去也在一日日推进......
三月——
小里村村口处,聚集了许多村民,每家每户都来人欢送裴许这两位大恩人。
放眼望去,小里村已比他们来的时候还要繁华许多,新修的房屋,填平的路道,还有宽大的学堂。二人望着这些,也感慨万千。
“呜呜呜,弦哥裴哥,你们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百牛首当其冲,哭的稀里哗啦。
这待了一个半月,他的个子倒是见长了一些。
“是啊,到了别处可就吃不到我老范的菜了。想的时候,就回来吃啊,不要钱的。”范叔也抽泣着,老泪纵横。
“两位侠客啊,你们真是大恩人,不愧是剑宗教出来的徒弟,果真是不一样的。你们放心,剑宗的恩情,我们大伙一定铭记,并传颂下去!”田婶也愤慨涕泪,义气为先。
村民们三言两语说了很多,裴许二人听着悲喜交加,但他们都在忍住鼻头的酸涩。
“谢谢大伙前来相送。不过啊,田婶,为咱们村贡献最多的,可是妖族的裴厄,比起剑宗,您若是多为他传颂传颂功德那就再好不过了。何况,剑宗已然辉光不再,我也只求洗清污名,传唱之类的,阿叔阿婶们也不必那么在意。”
许清弦说着,神色释怀,淡淡的微笑着。
“诸位放心啊,若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到时,也得有现在的阵仗欢迎我们才行啊。”最后时刻,许清弦逗了个乐子。
村民们听着,都纷纷附和起哄起来。
“那必须得有,场面肯定给许侠客你摆满了!”
“是啊是啊,到时我提前三天就在这里驻扎迎接你们。”
“两位侠客放心吧,好酒好肉断然少不了你们的,定叫你们撑的抱着肚子回去。”
听着村民们的欢颜笑语,裴许二人相视一笑。在艰难的诀别下,二人做了最后的道别,受着众人的目光和爱戴,离开了这片美丽的村庄。
走在路上时,身后人声鼎沸,许清弦问到裴厄:“下一站,我们去哪?”
裴厄闻后,从袖中拿出了那份委托书,缓缓吐字道:“漠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