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娘子落在后面,没有急着跟人一起前去,那霍小王爷和唐小侯爷这些时日跟着女儿见过好几次,除了身份贵重,到底也都是年轻孩子,如今倒是不稀罕急着见了。
沈夫人家中还是有侄女外甥女需要帮忙的,因此拉着庄娘子兴冲冲地跟上去。
庄娘子只能嘱咐宋灵均不要乱跑到前头去,也不要在太多人面前露脸。
宋灵均本来也不耐烦这种场合,能不到前头去自然最好,她陪着杨珍继续吃茶说话,也算是清净,但没一会那小宝宝就闹哭闹奶闹尿闹屎,简直没完没了,本来为着不让杨珍扑到风,屋子里就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那屎尿屁味没处散,自然就满屋子乱窜,即便熏了香也不能忍受。
看着宋灵均被熏得面色发白,几乎不能呼吸了,杨珍拍了她一掌,笑道:“快些出去透口气吧,你要晕在这里可不好了。”
“那、那我先出去了!”宋灵均赶紧走到门前,捏着鼻子还不忘回头说道,“谁说小孩子都是一股奶香味的,放屁!都是诈骗!”
杨珍乐呵呵道:“可不就是骗你们这些小姑娘家!”
到底在吕家后院里,其他院子还有其他吕家人在,宋灵均不好随便到处走,免得被人说没有规矩家教,只能顺着有侍女候立的小道上随意逛逛。
虽说吕家宅院里也是亭台楼阁一个不缺,但吕知府时刻谨记自己老母亲的面命耳提,殷殷嘱托,因此宅中一路下来并无丝毫精贵之处,寻常普通的红墙灰瓦,连墙角下的花盆里种的都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小雏菊。
汤清瑶见那各色小雏菊倒是十分可爱,折了几朵打算给宋灵均做手环玩,两人顺着微凉秋风一路来到假山池子边上,如今那些人都在前院里凑热闹见贵人,甚少人到这里来,倒能躲个清净。
“姑娘,下面有锦鲤呢。”汤清瑶指着池子道,“那几尾都是个头颇大,还有丹顶和红白,这可值不少钱,原来吕大人是把钱都花在这儿了。”
宋灵均趴在池子边上说道:“人家又不是真的什么无欲无求的真人,多少还是留了个爱好什么的,我听说吕大人喜好各类锦鲤,图个官场上如鱼得水的好意头。哟,三色锦鲤都有,真好看,到时咱们搬去大宅院,池子里也得养这个颜色的,红红艳艳的多喜庆。”
“姑娘就不怕肥猫给一锅端了?”
“我还巴不得它能端掉,就当给它活动减肥了,年纪越大就越发懒怠,阳光底下一躺就是一天,跟爹一样越来越胖。”
汤清瑶笑道:“拿金贵的三色锦鲤给肥猫练爪子,也就是姑娘才能这么宠爱了。”
“没办法,我亲手聘回来的,自然是得对它千好万好。”
宋灵均一边为爱发言,一边束起宽袖,趴下去撩了把清澈的池水,水珠飞溅,惊得池中锦鲤四处游走,吕大人的确养得不错,那几尾锦鲤都是肥嘟嘟的看着憨态可掬,到时买几尾相同的放在池子里游,她家妙安肯定高兴。
宋灵均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连娇带喘的虚弱尖叫从不远处的假山里头传出,尾音十分缠绵入耳。
她和汤清瑶同时瞪大了双眼——不是吧!这还是大白天呢!
紧接着那假山缝隙处突然有一物黑影飞出,接着露出一道身穿雅青色宽袖大衫的身影,宋灵均这次张大了嘴巴——那不是成国侯世子王斯言吗?!
好家伙,倒是小瞧他的色胆了,唐君乐说他斯文败类果然没错!
王斯言略略整理了衣领,他盯着飞出去的黑影刚松了一口气,转头眨眼间就看到对面池边坐着的宋灵均。
宋灵均半坐在池边岩石上,一边轻轻摇着手中团扇,一边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他,歪着头眯着眼睛和她的侍女交头接耳。
一看就知道没说什么好话!
王斯言先是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与他一同待在假山中间说话的许姑娘突然扑到了他背上,闭着眼睛娇声喊道:“世子表哥,后面好像还有老鼠!”
此情此景,汤清瑶如临大敌,立刻伸手捂住宋灵均的双眼,拉着她快速倒退三步。
哪里来的狗男女,可别脏了她家姑娘的眼睛!
“不、不是的!不要误会!你们误会了!”
王斯言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误会大发了,这要是传出去不得乱成一团!他直接将背上的许姑娘推开,快步越过假山池子来到宋灵均跟前,汤清瑶马上大叫道:“我家姑娘还小,请你们离远一点!”
王斯言太阳穴的神经突突直冒,环顾四周后冷声道:“小点声!还嫌不够乱的吗!你们误会了,我们只是在说话,什么都没有做!”
“在哪说话不成,偏偏孤男寡女待在假山里,谁信呐!”汤清瑶还是将宋灵均护在身后,不允许王斯言靠近半分。
看着汤清瑶一个丫头的脸上却是满脸鄙夷,王斯言岂能容忍:“宋灵均,你家是什么规矩,竟敢让一个丫头与我这般说话!”
宋灵均从汤清瑶身后慢悠悠探出头来,无辜道:“我家清瑶宝贝最是正直不过,她看到什么自然是说什么,王世子你青天白日之下与姑娘在假山后面私会,倒好意思跟我提什么规矩,你这才是什么规矩?”
“都说你们是误会了!”王斯言满脸急躁,“我们并没有躲在假山后面,只是这日光晒,她受不了灼热才去有遮挡的地方说话,那声音也是因为那假山里突然冒出一只老鼠吓到她,我刚刚才踢飞出去,你们应该有看到吧!”
那黑影原来是老鼠啊......宋灵均和汤清瑶看王斯言和那匆匆赶来的许姑娘衣裳还算整齐整洁,况且再怎么急色也不能在别人家里头院子做这样的事,因此勉强相信,脸上还是挂着半信半疑。
看着王斯言一脸被误会的怒意,宋灵均抱着手臂道:“你是京城的世家公子,平日里比常人更知道如何与姑娘家避讳吧?怎么还尽往暗处里钻,就这样,谁看着不会误会?还怪人呢,给我把脸色收好,没大声喊叫我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王斯言不满道:“你身边这个侍女叫的不够大声吗?”
“再说一句我家清瑶,我现在就去大家跟前喊的更大声。”
“你!”
“怎样?”
宋灵均叉腰仰头,虽然气势不输,但到底矮人个子,她觉得不够有气势,于是转身爬到略高的池边岩石上去,勉强与王斯言来个平视,继续叉腰与人对峙。
汤清瑶一边护着宋灵均,一边瞪着王斯言也是不甘示弱,主仆俩很好的诠释什么叫做,不输人也不输阵。
王斯言从略微低头到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宋灵均面不改色自认为占据高地,到底还是矮他半个头,这情景看似严肃,却引得他突然想发笑,也不知道是因为宋灵均的自知之明,还是她站到池边岩石上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举动。
“那什么,两位都不要生气了.......”
许姑娘在一旁终于开口了,那一声娇弱尖叫就是来自于她口中。
她转头对宋灵均恳切道:“灵均妹妹,我与王世子是远亲表兄妹,虽许久不见,但我们是自小相识的,刚刚也是顾及我皮肤不耐日晒,所以才在那假山后面说话的,我、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
说着她含羞带怯地看了眼王斯言,那盈盈双眼中“有情”二字格外显眼,她继续说道:“刚刚我被老鼠吓到,世子表哥也是为了保护我才......”
这许姑娘虽说是在解释误会缘由,但嘴里又是表哥表妹,又是顾及身体又是假山后面单独说话,刚刚赶老鼠时还扑到了王斯言怀里......看似解释,其实每一句都在表明他们关系匪浅。
这是姑娘家的小心思。
宋灵均的眼神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转,王斯言这个最该谨慎的世家子弟没有避讳表妹的亲近,而这位许姑娘也敢在别人家里与表哥躲到假山后面,这要是被人发现可不是一句久别重逢那么简单了事,能做到这样,很显然这两人之间多少是有点暗生情愫的。
“原来如此,是我不知全貌,反倒误会了。”宋灵均心想到底不关她的事,他们既然解释了,自己听着就是了,“许姐姐不必担心,我不会乱说的。”
许姑娘抿嘴感激一笑,王斯言脸上一松,背手正经道:“本来我们也没什么事,宋姑娘就算要乱说也没处诌去。”
许姑娘笑着,脸上满是钦慕,她说道:“世子表哥最是光明磊落的。”
王斯言看着她,眼神温和道:“在日光下站的也久了,小心等会皮肤发红发痒起来,可就难受了。荷香,快扶你家姑娘回去屋子里头坐着,记得选处有穿堂风的地方,让风吹着,皮肤散散热气。”
“表哥呢?表哥不一起过去?”许姑娘忙道,“我母亲等着见表哥呢。”
“可不巧。”王斯言露出遗憾的神情来,“我等会要去跟吕大人等几位大人说话,你也知道,我初到端州不久,有些事情还需仰仗各位大人照顾一二。”
“那我让我弟弟陪表哥过去吧。”
“不必担心我。”王斯言言语柔和,语气不容拒绝道,“快去吧,脸已经红起来了。”
宋灵均挑眉看了一眼,许姑娘脸上压根儿没有红疹,一片白皙娇嫩,只是她在心上人面前自然万分注意形象,在此事上如惊弓之鸟,闻言立刻捂住了脸蛋,焦急的转了两圈后,才依依不舍道:“那、那表哥,咱们晚些再见面,好吗?”
王斯言一笑,尽显温润儒雅,他并没有直接回应,只说道:“快去吧。”
许姑娘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小跑开了。
宋灵均拉着汤清瑶,默默转身道:“那我也告辞了,王世子自便吧。”
“等等。”
王斯言却一把捏住宋灵均的后领子,他没有收着力道,那领子一下子就勒住了宋灵均的脖子,这一行为大大刺激了本就满怀警惕的汤清瑶。
她立即竖着手掌想把王斯言的手腕打开,但王斯言是有武功在身的人,怎么可能真的被她轻易得手,反而偏转了手腕,一把擒住汤清瑶的手,往后狠狠翻转一拧,他早就看不顺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了,正好给点教训,也灭灭宋灵均的气焰。
汤清瑶被拧住的手腕半压弯了身体,她咬牙忍住那句差点破口而出的疼痛,看到宋灵均裙摆飞扬,下意识喊道:“姑娘,不要!”
王斯言瞪大眼睛偏过头去,只感觉冷锋从耳边呼啸而过,他没想到宋灵均真的敢对他出手,而且居然是对他脸上来的,盛怒之下甩开汤清瑶的手,侧身转手抓住宋灵均的肩膀将她一把压制住,从她的手腕中摸出藏好的刀片。
王斯言拿着刀片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敢因为一个侍女对我出手?!”
这锋利薄刃的刀片若是削在脖子上,那便是要命的事!
王斯言在京城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子,自然也遇见过性子刁蛮任性难缠妄为的,但像宋灵均这般自己不要命也不给人留命的还是前所未有,这丫头到底有什么是她怕的吗!
宋灵均感觉肩膀一阵扭痛,但她毫不在意,只冷笑道:“你是谁?又如何能与清瑶相比?”
“你明知道我是谁,若你伤了我,别说这侍女了,你的命我都能要了!”
宋灵均在肩膀剧痛之中回首看他,慢慢的竖起一根让人不知其意的中指,她不屑道:“老娘才不会结束在你这种利用女人感情的废物手上,想太多了。”
“你!”
王斯言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宋灵均在那三言两眼快速看穿了他对许表妹的虚情假意,和故意引她去假山后面的私心。
那许家虽是远亲,但当初为着母亲嫁入王家也是使了大力气,为着这份恩情,也为了他们以后能继续为他们母子效力,母亲叮嘱他务必关心关照,那许家表妹是家中颇受疼爱的长女,王斯言靠着甜言蜜语与亲密举动突破了她的心,便是彻底拿下许家这份助力。
其实他对许表妹根本毫无心思。
这是宋灵均第三次看穿他的目的,她怎么能如此洞察人心?
王斯言心中纷乱,面红耳赤,不由自主的加重了手上力道。
宋灵均在那剧痛中,缓缓就要倒下去。
突然有一物重重打在王斯言的手腕上,那力道刁钻又下了十分狠力,王斯言吃痛后马上收手倒退,就见远处匆匆赶来的霍明赫面色阴沉,他身着玄色束臂长衫,长身玉立,腰间上只着一枚青色碧玉,在碧色摇晃的两步之间,就将自己逼得连连后退,接着伸臂竖掌,在身后赶来的吕知府和沈都尉等人的惊恐中,狠狠劈在王斯言的肩膀上。
王斯言闷哼一声,咬牙勉强承受住这一掌,心想霍明赫真是毫不留手!
“小、小王爷!还请息怒啊!”吕知府一看这场景,崴脚的腿更软了,差点就没扑倒在地。
老天爷啊,这两位要打,上外边去打啊!若是在他的府邸里出了事,他向谁交代去!
沈都尉赶紧上前扶住王斯言,以防他还手,在场来的人可都看见了,是王世子押着宋灵均不放!对一个小姑娘家下这样的狠手,这是做什么呢!他连声劝道:“小王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霍明赫转身扶起宋灵均,看她肩膀手臂僵硬,一转就疼得皱起脸蛋,面对王斯言越发阴沉道:“王世子有武功在身,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狠手,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王斯言想说宋灵均也动手,还想拿刀片伤他,但那刀片早就给眼疾手快的汤清瑶收走了不说,宋灵均还能辩称她是为着保护自己,若让她再说出自己刚刚与许表妹在假山后面一事,众人就要怀疑他是恼羞成怒,故意伤害了!
左右都是他吃亏!
他刚才就不应该为了警告宋灵均而去拉她,才导致这个局面。
此情此景,他百口莫辩,又是沈都尉疯狂使眼色,王斯言只能盯着宋灵均,一字一句道:“是......斯言的错,刚与宋姑娘起了一些误会,一时气急,才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