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即便是在暑夜里,在这森林里也起了丝丝凉意。
王斯言怕霍明赫反悔,带着人早早告辞,如今只剩他们几个还在等马车,宋灵均裹着披风,掩着口鼻连打三个喷嚏,朝唐君乐伸手要帕子。
唐君乐有些小小的嫌弃,见她鼻子尖红红的,还是将帕子给她,不忘说道:“回去可得洗干净还我。”
“一个帕子你宝贵成这样.....”宋灵均将浅蓝色的帕子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是你的心上人送给你的?”
“什么呀,才不是,那是我母亲生前留着的帕子。”唐君乐提到是早逝的母亲用过的帕子,并不遮掩,他大大方方道,“我从小就带在身上,习惯了,晚上也要压在枕头底下睡的。”
“我去,这么重要的东西,那你还给我!”宋灵均哪里敢用来擦鼻子,连忙给他拍干净仔细叠好双手送回去。
“没事嘛,你要用就拿去用。”
“不敢不敢。”
宋灵均将帕子塞回给唐君乐,左右张望,索性埋头在披风上擦了,抬头看到霍明赫看着她一脸无语,警惕道:“等等,你这披风该不会也是.......”
“不是。”霍明赫将帕子递过去,“我只是想说,我这有帕子。”
“哦,嘿嘿嘿嘿早说嘛!我只是鼻子痒而已,可没有乱擦鼻涕!”
霍明赫看她埋头在帕子里一阵乱蹭,不止鼻子,脸都揉红了,吸吸鼻子又将眼眶揉得通红。
“困了?”霍明赫将她乱揉眼睛的手拉下来。
“嗯......现在是不是过了亥时了?”
霍明赫想起来这个时辰,宋灵均早就上床睡觉了,其他不提,大概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她这一点倒是乖的很,于是哄道:“再忍忍,已经让人去调马车过来了,到马车上再睡。”
“你让人去通知我爹娘了吗?”
“已经派人先行赶去,务必安抚好你父母兄弟,等马车到了就送你回去。”
霍明赫看她打了三个哈欠就开始东倒西歪的犯困,眯着眼睛站都站不住,怕也是有迷药残余的影响,这种状态不好让她骑马,于是将腰上佩剑和饰物等全部卸下后,转身单膝跪下,示意唐君乐帮忙,将宋灵均扶到他背上。
唐君乐给宋灵均理好身上裙子,念叨道:“恭喜你啊宋灵均,有幸成为宵哥亲自背的第二人。”
“看你得意,第一人肯定是你......啊!”
宋灵均刚伸手环住了霍明赫的脖子,霍明赫突然站起来的力道让她不由自主的仰后了半个身体,顿时被路边垂下来的树叶打了一脸。
“没事吧?”霍明赫忙往旁边走了两步,转头看着捂着脸的宋灵均,“抱歉,我没注意到。”
宋灵均看着离远的地面,默默将身旁的树叶拍开,嘟哝道:“我相信你是第二次背人了......”
她爹和几个哥都对自己的身高个头很有自觉,每次背她时,都会事先注意四周环境,以免误伤她,这家伙倒好,对自己身高心里也没有个数,说起就起。
宋灵均趴在他肩膀上,望远过去全都是垂下来的树叶枝条,这可是平日视角里看不到的风景,她默默趴低一些,又忍不住去扒拉那些枝条。
宋灵均感觉霍明赫走得沉稳,忍不住问道:“你还会再长高吗?”
“应该还会。”霍明赫想了想,“陛下说我父亲二十多了还在往上窜。”
“哇......真好,要是分点给我就好了。”宋灵均满怀羡慕道。
唐君乐走在一旁,手里还拉着她的辫子不放,笑道:“我都没有,你就更算了。话说你虽然长高了,但怎么还是那么瘦,你有好好吃饭吗?”
“我一天吃五顿呢。”
唐君乐上下打量她,认真说道:“宋灵均,你要知道吃零嘴是不算正经吃饭的吧?你肯定光吃零嘴不吃饭,所以才没长肉。给我看看你是不是还长蛀牙了。”
“才没有,我正经吃饭呢!”宋灵均打开唐君乐凑上来的欠揍的脸,这家伙一口白牙还挺整齐,“一天三顿饭,还有下午茶和宵夜!”
唐君乐长吁短叹道:“我真的很同情你娘,这么精心养你了,跟养祖宗似的,却是一点成果都看不到,真惨。”
“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代入我娘的角色。”宋灵均面色古怪道,“唐君乐,你也长大了,我不是不能理解你这种青春期突然变异出来的母性,回头我把我家妙安抱给你养几天,你就把它当半个女儿看待吧,我是真当不了你女儿。”
“都说我不想要你这个逆女了!话说你家妙安挠不挠人来着?”
“你在它面前也像在我面前这样欠打,它准挠你一个满脸开花。”
“噫,果然是你的猫......”
见他们两个吵闹完,霍明赫微微回头,看着趴在他肩头上,脸颊肉鼓鼓的宋灵均,带了点笑意问道:“所以,灵均,你到底长没长蛀牙?”
他可注意到了,宋灵均躲避了这个问题,并没有正面回答。
宋灵均越趴越低,底气不足道:“.......好像长了。”
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大牙上的黑点,偶尔吃糖时也会疼,但没敢跟庄娘子说,不然她的点心肯定全都没了,还会被抹那些很苦的牙药,她是真受不了那个。
“做什么害怕,我也长。”霍明赫往上掂了掂她,直视前方道,“在军营里没有药,痛的晚上躺在地上用头撞墙。”
宋灵均想象不出来霍明赫这个样子,她爬高一些,凑过去看霍明赫英俊的侧脸,好奇道:“你是哪一颗蛀了?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霍明赫还真给张开嘴巴给她看了:“右边最里面那一颗 。”
“看着还好啊,你现在还痛吗?”
“涂了一阵子的牙药,仔细刷牙漱口也就好了,应该没烂到底。”霍明赫看她一眼,“我是因为在军营中条件不好才会如此,你可不应该,先把点心戒了吧,我让人去给你拿特制的牙药来,很管用的。”
“苦吗?”
“苦。但是牙疼疼起来要人命,你选一个。”
宋灵均纠结了一会,她现在还不算疼,但连那么会忍疼的霍明赫都撞墙了......她只能认命道:“我要牙药。”
唐君乐拍手笑道:“看不到你没有门牙的样子,还能看到你涂牙药,倒是不亏!提前跟你说一声宋灵均,那牙药是黑色,青黑色的!你要是不小心露出牙齿来,那就跟个青面獠牙一般哈哈哈哈——”
听到此处,想象宋灵均那个样子,就连霍明赫也笑出了声。
宋灵均眨眨眼,指着霍明赫的脸反而问唐君乐:“霍明赫之前也涂了,你事先替我笑过他没有?”
“哈哈哈哈笑了笑了!你怎么连这个便宜都要占!”
“你管我,替我笑过就好,岂能让他到时单方面嘲笑我。”宋灵均磨了磨牙,突然反应过来,“等等唐君乐,你没长蛀牙吗?”
唐君乐得意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让你失望了,我!就是!没有呀!”
宋灵均指着唐君乐,转头看着霍明赫一脸不相信,企图从他这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霍明赫笑道:“他还真没有。”
唐君乐手舞足蹈,笑道:“都说牙疼会疼的要人命,我自小就警惕着,牙粉可是从来不离身的,哪怕跟着宵哥在军营里我都要早晚刷牙漱口一次不落,我绝对不会让蛀牙找上门来的!”
“就你精......”宋灵均有点佩服,她就是偷懒了才会长蛀牙,“那你用什么牙粉,肯定是皇宫里才有的好东西吧,分我点分我点。”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次我出来特地带多了,就大发慈悲分你一点吧!”
“我谢谢你,我会让妙安少挠你一点的。”
“那还不是挠我!”
他们三人一路笑闹声不断,连霍明赫的语气都是轻松充满笑意的,近卫们分散在周围,只有阿勇和阿闯提着灯笼在前边领路,阿勇听到主子难得多话,又看到那位小姑娘在主子背上动来动去的与小侯爷打架,忍不住探头朝阿闯悄声道:“主子背后的伤,还没好全吧......”
“主子自己要背,你管那么多呢。”阿闯笑道,“那小姑娘又不知情,赶紧让人快些将马车调来,哄她睡觉要紧。不然我看主子是真会一路背回去的。”
虽然是临时找来的马车,但有霍明赫特地吩咐,车厢里已经铺好了干净的垫子和薄毯,让宋灵均简单睡一觉不成问题。
宋灵均进了车厢就开始疯狂打哈欠,但依旧强撑着精神,趴在车窗上,与骑马在一旁的霍明赫和唐君乐说话。
“躺下睡吧。”霍明赫看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宋灵均低头揉眼睛:“难得跟你们见面......睡觉太浪费了。”
见她说话真诚率直,是真的想念他们的,唐君乐也不好意思跟她吵闹打架了,放轻语气劝道:“你就睡吧,我们要在端州待好一段时日,以后日日都能见到了,不用跟之前书信那般,骂人的话还要等一个月才能收到。”
“真的?”宋灵均睡眼惺忪的看向霍明赫。
“真的。”霍明赫笑道,“去睡觉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宋灵均得了准话,一拉车窗,砰得一声倒在垫子上,下一秒就呼呼大睡起来。
霍明赫和唐君乐都是摇头失笑。
因为事先得了霍明赫的消息,因着宋灵均的被掳,兵荒马乱的马家勉强算是安定下来,尤其是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的庄娘子,得知女儿平安无事正在回家路上,她倒在喜极而泣的马二芳怀里,总算是捂脸痛哭出声,捶着胸口不停掉眼泪。
刚从巡铺营赶回来的马大余在门口摔了一跤,头冠掉了也不顾,忙去扯来报消息的人,连声询问确定宋灵均无事后,才重重坐在台阶上松了一口大气,瘫软着身体任仆人们如何搀扶都起不来。
一直在外寻找的马毅三兄弟则骑快马到城门口等待,三人都是探高了脖子一脸焦急,没有亲眼看到妹妹平安无事,他们心里头都不踏实。
宋灵均迷迷糊糊中听到她娘的哭声,感受到落在肩膀后背四肢的轻柔触摸,还有带着凉意的轻微刺痛,应该是她娘在帮她上药,于是她放心地翻了个身,好像摸到了胖乎乎毛茸茸的妙安,呼噜声咕噜咕噜的,让人十分安心,于是又是一顿不省人事的大睡。
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日上三竿了,她肚里空空直叫,迷茫着四处观看,确定是自己房间后,爬下床去拿桌上的香梨吃,香梨汁水丰富甜蜜,一点点将她的神智唤回来。
汤清瑶轻手轻脚的端着水盆回来,抬头就看到宋灵均披头散发的坐着啃梨,举手跟她打招呼道:“嘿,清瑶宝贝。”
“......宝你个头啊!”汤清瑶差点摔跤,忙冲过来抢过梨子,捧着宋灵均的脸仔细查看,喜道,“总算是醒了!怎么能一醒来就吃这种冷物,小心胃里疼,快给我吐出来,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寒晶,快去跟老爷夫人们说,姑娘醒了!”
外头的寒晶忙应了一声,不一会马大余和庄娘子就互相搀扶着跑进来,扑到小女儿面前就是一顿带着眼泪的嘘寒问暖,马二芳又是看顾宋灵均吃饭,又要抽空安慰父母,忙得手脚不停,整个人团团转,宋灵均这个小混账还挑食!
“这六年来都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遇上这事了呢?”庄娘子摸着宋灵均的脸哭道。
马大余捧着宋灵均的手,看到小女儿脚腕上的平安红绳不见了,他如遭雷劈,忙问妻子道:“娘子,是不是你求的这个保平安的红绳失效了?”
“怎么会......我每半年都去吃斋念佛几日,香油都是添得足足的,佛祖答应我了啊!就是为灵均求的这份平安啊!”
马大余沉吟道:“要是以往这份感念还不够,我这就去寺庙,捐上一座完整的金身莲花宝座!”
“爹,娘,这个钱还是留着给家里请好的护卫护院吧。”
宋灵均吃了一碗燕窝粥,暖呼呼的感觉胃里舒服了许多,马二芳和汤清瑶这才给她夹肉菜,怕她吃得急,都盯着她细嚼慢咽。
“咱们这次就是一次普通的出门,因此没有想太多,带的家丁都不顶事,要不然也不至于咱们都被迷晕了,他们好几个还干不过那三个人。话说他们怎么样了?”
马大余觉得小女儿说的有道理:“的确不撑事,他们全都被打伤打晕,现在都治着。”
“让三哥好好去挑几个有武功在身的护卫回来,以后咱们家不管是谁出门,都得备几个在身边护着,以咱们家现在这种情况,私底下被盯上是早有的事,尤其是娘和二姐身边。说来也是我自己倒霉,没有提前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是爹安排不周到,是爹的错。”马大余叹道,他一心在外做生意,这点的确没有周全到,“爹马上就去找你三哥安排妥当下来。”
马大余看着小女儿吃完饭,才领着人匆匆出门去,马毅三兄弟听了宋灵均的话,也觉得家里在这方面准备的不够好,便聚集了家中所有仆人在前院开会,务必将家里内外的安全都给把持住了。
马二芳给宋灵均擦嘴,看着还在垂泣的庄娘子,转移注意力道:“谢天谢地,灵均平安回来,二娘尽可放心了。倒是冯家那五少爷不知道怎么样了,可有消息传出来?我怎么觉着冯家此事过后反而变安静了。”
庄娘子抹着眼眶道:“听说是安全送回家了,连根头发都没少,怎么我们灵均反倒受这个罪呢。”
宋灵均嘿嘿一笑:“因为绑走我的,和那掳走五少爷的,根本不是一拨人呀。娘,二姐,你们知道吗?那五少爷被掳一事,是二夫人的娘家亲戚,为着趁此次机会打压大房,特地谋划出来的一出戏,那五少爷才会毫发无伤!”
庄娘子和马二芳皆是震惊:“什么!居然是这样!那二夫人居然拿自己的儿子来做戏......未免也太狠心了!她就不怕出事吗?”
“那二夫人本人并不知情呢,是她娘家亲戚所谋,但大房哪里会信,尤其是那大夫人,说不定会被她趁此反将一军,且看着吧,他们家还有得闹呢。”
母女三人顿时八卦心四起,围在一处讨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