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应对夏日炎炎所带来的蚊虫滋生,庄娘子上街去花铺搬来几盆清香木,摆在庭院和屋外,又买来一些种子,让三个男孩在屋子侧边后院等地翻了土,撒下不少,没过多久就有花苗陆陆续续长出来。
宋灵均不太懂得花,只懂得去嗅味,喜欢的她就蹲在旁边闻,不喜欢的就直打喷嚏,为避免她折腾花,汤清瑶指着花苗一一教她辨认,基本上都是薰衣草,茉莉花、夜里香等有驱蚊效果的草花,不娇贵好养活,开得五颜六色的也挺好看。
等花朵彻底长出来了,马二芳就拉着汤清瑶做花环和花戒指,家里每个人都不落下,连肥猫的长尾巴都圈了一圈花环。
家里姑娘们做的,马大余脸皮厚,有心炫耀,乐呵呵地就戴出去了,逢人就夸,也不怕人笑话他。
庄娘子和马老太太以及芬芳妈妈也没有不依,都是顶着花环笑眯眯地各自做家事,还能评两句谁更适合哪个花。
马毅三兄弟到底是男孩,不好意思顶着花环出去晃,要不缠手上要不揣兜里,衣领边露出几朵小花来,总之不埋没家里姐妹们的手艺。
宋灵均从初夏就开始怕热,她想剪短头发,遭到家人一致反对,只能编了辫子缠绕在脑袋上,更好给马二芳和汤清瑶发挥的机会。
她顶着满头绽放的粉紫花朵,坐在庭院中央练字,迎风吹清爽的穿堂风,抬手眨眸间,路过的人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便是这样的好容色。
如果这个小姑娘不张嘴露出缺失的门牙的话。
学堂自从出了林先生那档事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先生,因此内舍也由邱先生来上课,他这个人顶着光鲜亮丽的教书先生身份,也颇有学识,但因为是家中幼子,其实内里还是十分幼稚小气的。
他总算逮住了宋灵均的弱处来,几乎每天上课都要点她起来背书回答问题,捏着书本状似欣赏得意门生的朗朗书声,其实要笑不笑的,就只盯着宋灵均漏风的门牙看,还要学她紧抿嘴巴的样子,十分欠打。
宋灵均是谁,得罪她自然是没有好下场,她散学后从后窗爬进先生们的办事处,在柜子深处将佯装成普通书本的话本子全部搜罗出来,也不带走,只挑了几本新买的,直接撕掉了关键章节藏起。
那可是新出的!还都只看了一半,就为着休息时能细细品味那关键之处!
邱先生抓心挠肺地想了好几日,书肆里的小话本可是定数在卖,又十分抢手,哪怕他手里捏着钱也买不到新的,好友又舍不得割爱,那可是看完就要好好放起来珍藏的,谁都不给碰!
总算找了一日朝宋灵均妥协,用珍藏的字帖换回那几章节,第二天他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来上课,学生们纷纷上前关心询问,宋灵均都懒得拆穿他。
闲暇时,罗家几兄弟都很羡慕他们坐船去了横州玩耍,便也想着下河玩水,但如今只是初夏,还没彻底热起来,水里站久了还是凉意十足,更有人闹小腿抽筋,哇哇大叫着被抬上来,大人们因此警告他们不许下水。
罗满幸便提议去上游钓鱼,那有大树遮凉,水里清澈见底,不仅能钓到肥美的大鱼,更还有小虾可以抓,可以用来做凉拌鲜虾,凉爽又美味。
宋灵均本来因为天气热恹恹的,听着倒是来了点兴趣,马毅便给她做了钓竿,汤清瑶用玉米面做了饵料,马锋和马四顺则用硬枝条编织了用来装鱼的鱼筐,马二芳原本是拍晒的,见众人蓄势待发,便也赶制了遮阳草帽来,一人一顶,连肥猫都不落下。
而宋灵均的任务则是说服大人让他们前去。
马大余如今忙着城里的酒水生意,白天基本不着家,庄娘子也没闲着,接了不少城里绣房的活在做,马老太太和芬芳妈妈年纪都大了更经不得劳累,没有大人能陪着,于是庄娘子很干脆的拒绝了女儿的请求。
宋灵均看着她娘利落地穿针引线,一边扒拉着碗里的凉粥,一边说道:“娘,给你钓几条大鱼回来不好吗?你和爹也不用特地去菜场上买鱼膘,有时候买不到你还生爹的气.......”
话没说完,就被庄娘子连滚带爬的冲过来捂住嘴巴,她又羞又气,闭着眼睛捏着鼻子放弃道:“去去去!我给你们去!快给我闭嘴吧!”
两家都是能听话的大孩子了,庄娘子和罗伯母又另外准备了茶叶糕点等物,让他们到上游后,先去附近的人家敲门问好送礼,那家人见他们都是孩子,自然会出人来帮忙看顾,这是镇上不成文的老规矩。
于是那一日他们吃好早饭便一起出发,人多热闹,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的,小吵大闹,不是罗福满的剪刀脚就是马锋的无影手,出门在外,没有大人,马毅和罗福幸就承担了父亲的职责,在弟弟们闹得不可开交时,面无表情的各赏一个拳头。
“不要紧么?”汤清瑶看着马锋和罗福满负气走开,互不搭理。
宋灵均见怪不怪道:“放心吧,等会又能好到穿一条裤子。”
不用等会,罗福满路上抓到两只蚱蜢,分了马锋一个,两人又勾肩搭背的一起跑了。
宋灵均穿着轻薄的窄袖宽裙,抬着草帽,看着茂密翠绿的树叶缝隙里透进来的刺眼阳光,金灿灿的耀眼,但并不难受。
她接过汤清瑶递来的提前用井水泡过的梨子,果肉清凉脆甜,眯着眼心想这样也好,真有个活人样。
到了地方,众人分开打窝支钓竿,还是马毅规规矩矩的去附近人家敲门送礼,果然没多久就有人坐在树荫底下看顾,见有调皮的男孩子涉水往里走,就赶忙叫住吓唬,很是负责。
上午能钓上来的几乎都是小鱼,宋灵均钓了几条觉得没趣了,汤清瑶便拿了网兜来,笑道:“姑娘,那咱们去兜虾吧,等会直接生火烤了,什么料都不用下,也很好吃哦。”
她是乡村里长大的,最擅长这些,宋灵均听了自然是好,几人便光着脚到浅水滩去兜虾,那虾个头不大,身体清凉透明,十分活跃,在鱼筐里根本关不住,于是在浅水滩里脚滑摔倒的马四顺,倾情贡献了他的衣服做盖子。
汤清瑶怕他着凉,将给宋灵均带的外衫给他穿,白底粉花的小花衫,马四顺也不害羞,穿了他妹妹的衣服就嘎嘎嘎的到几个兄弟眼前显眼,一脸贱兮兮的,遭到了兄弟们一致的嫌弃,又不敢拿水泼他。
“四顺性格是真的好。”汤清瑶觉得有趣,“我瞧着他最像叔了。”
汤清瑶喊马大余和庄娘子做叔婶,因着排大,对马家几个孩子直呼其名,唯独对宋灵均用了姑娘这个敬称,宋灵均也随她去了。
“是啊,是个好孩子。”宋灵均看着她四哥跟个猴似的爬树摘果子,洗干净后献宝似的全送到她手里。
“姑娘说什么呢。”汤清瑶笑道,“家里明明你最小了。”
最小的宋灵均什么都没做,却得到最多的烤虾,马锋仔细掰了头又剥了壳才送到她手里,马毅更是将带来的馒头烤热了才给她吃。
和宋灵均同岁的罗福满看着有点羡慕,抱怨他三个哥哥一点都不知道体贴他这个年纪最小的,罗福幸将馒头塞进弟弟嘴里,怜悯道:“你要是女孩子,哥也疼你,好的都给你。”
只恨自己没有托个女儿身的罗福满只能生闷气,宋灵均分了两只虾给他,他又很快开心了。
到了下午,热度很快蒸腾上来,宋灵均实在抵不住,搬了石头又折了蓬叶,到浅水滩泡脚纳凉,汤清瑶唯恐她没注意跌到水里去,跟附近人家借了麻绳来绑在宋灵均身上,一端则绑在树上,自己就坐在树下看着。
宋灵均看着身上的绳子和那棵树,严肃道:“你不觉得你很失礼吗?”
她的肥猫,哦不妙安惹祸了,她都不这样绑着它!
“我觉得姑娘的安全比较重要。”汤清瑶也很认真。
......好吧,庄娘子大概就是想要这个效果,才会在出门前对汤清瑶嘱咐那么多。
后来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马毅的背上,汤清瑶撑着硕大的蓬叶给她遮阳,见她醒了就喂了几口水。
“大哥,你们钓到大鱼了吗?”
马毅笑道:“钓了好几尾大的呢,实在背不动还放了两条,大大小小都有,怕是要吃不完了。”
“没事儿,祖母说她会做腌鱼来着,到时放着就能慢慢吃了。”宋灵均说道,“听着就很下凉粥,要是再来点酱菜就好了。”
“你不能老是只喝粥,最近你又瘦了一些。”马毅掂了掂妹妹,担心道,“是饭菜不合你口味吗?二娘炒你喜欢的热菜你都不怎么吃,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看?”
宋灵均困倦地揉了揉脸,说道:“没事儿,我就是怕热,一热起来就没胃口,但凉粥还是吃得下的,后面习惯就好啦。”
“你想吃什么就叫哥哥们给你买,可不能不饿就不吃。”
“知道啦知道啦。”
庄娘子看着天色差不多,老早就在街边等他们,接了鱼筐又接了小女儿,赶着儿女们脱鞋子各自去洗澡泡热水,洗完出来就有马老太太一早泡好的薄荷茶,已经晾了一个下午,一碗下去便去了浑身燥热。
坐在廊下吹着傍晚清爽的穿堂风,转头庄娘子就做了热腾腾的饭菜出来,马大余在外忙活了两天,回家也不忘给儿女们带城里的点心,一家人支了饭桌在庭院里,一边纳凉,一边热热闹闹的吃晚饭。
马老太太今日午睡过,到了晚上闲不住,便取了陶罐来,和芬芳妈妈一起在院子腌鱼,听宋灵均说想吃酱菜,马老太太答应她第二天买了食材就做,她也擅长这个。
“祖母,你不是富贵大户出生的嫡女吗?怎么连这些都会做?”
宋灵均穿着柔软的寝衣,散着头发,坐在庭院阶梯边抱着膝盖,一边犯困一边问,她只有这个时候才散发出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稚气来。
马老太太看着这个小孙女实在太软糯可爱,没忍住捏她小脸一把,笑道:“我虽生来富贵,自小是山珍海味,锦衣玉食的养着的,但打小闲不住,不知为何,就爱鼓捣这些东西,什么鱼干腌菜都会做,一直被你曾祖母嫌弃是个爱破落的,但我只是觉得这些玩意做起来有趣,又好吃而已。”
说着接过芬芳妈妈递来的帕子拭汗,轻轻摇头笑道:“这样想起来,你曾祖母的确说得没错,我的富贵命数只有前面三十年,现在就是个破落户而已,做起这些来,更加得心应手了。”
“那你怪祖父败家吗?”
“当然怪了,但你过着日子顾着孩子,慢慢就习惯和麻木了。”马老太太叹口气,语调里有些后悔,“人是很容易被生活挫磨了性子和骨气的,所以啊灵均,别像你祖母这般把日子过糊涂了,一辈子可是很短暂的。”
“可是祖母你到底过了几十年的好日子,还有我爹这个好儿子和我们几个好孙子孙女。”宋灵均安慰道,“你不亏。”
马老太太朗声笑道:“可不就是!虽然糊涂,但不亏!”
“什么亏不亏的,你们祖孙俩在说什么呢?”庄娘子笑着端了果子来,“娘,快别弄了,我扶您去洗洗手吃果子了。灵均,快去喊你爹,哥姐们来吃,吃完就该睡觉了,瞧你困成那样。”
宋灵均光着脚去喊人,被她洗完澡的爹扛到肩膀上,刚走几步就觉得不对劲,怀疑道:“妹妹,你是不是轻了?这不才刚养了一点肉出来吗?”
说罢又去提另外几个儿女,马二芳也轻减了一些,就知道这天气一热起来,两个女儿饭量就减少了,倒是三个儿子不变,该长高长高,该增重增重,一点亏都不吃得。
宋灵均这几日已经被庄娘子盯着饮食了,怕她爹也要盯,连忙塞了果子到他嘴里,又抱怨道:“爹,最近开始有蚊子了,晚上在我耳边直嗡嗡叫,我都睡不好。”
汤清瑶跟宋灵均睡一个屋,就在一边搭了一个小床,闻言也说道:“是啊叔,姑娘睡不着就要烦躁,昨晚迷迷糊糊的为了赶蚊子还扇了自己几巴掌,我拦都拦不住,只能扇扇子给她赶,但一熄灯火又冒出来,没完没了了简直。”
马大余闻言担心道:“我这两日歇在城里,倒是没有蚊子,这家里一热起来果然不能不防,明日我就去买驱蚊药囊来,家里挂上就不会了。”
“是不会,但那个气味很冲,妹妹估计受不了。”马锋说道,“我们是闻习惯了,但最好给妹妹弄个蚊帐挂着比较好。”
庄娘子也觉得蚊帐这个主意好,但家里压根儿没有蚊帐这种东西,幸好还有做衣服留下的纱布,这还得庄娘子出手,她决定明天将蚊帐赶制出来。
为防止宋灵均今晚睡觉又自扇巴掌,马大余几个在她的小屋子里拍拍打打好一会,将蚊虫尽量赶出后关紧门窗,但那样空气不流通,屋子里闷热得不行,宋灵均还是睡得不好。
庄娘子叫了马二芳一起过来宋灵均的小屋子里,和宋灵均汤清瑶一起横着睡下,她自己拿着扇子在一旁摇。
她们睡着了就停,开始烦躁了就扇,直到半夜里才彻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