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何洪突然拒绝婚事,赵家莫名其妙下果然发难,何洪事先得了宋灵均的嘱咐,哪怕赵家闹到布行里来,他当面也没有起争执,只咬定女儿还小不舍得嫁出去。
他一片慈父心怀,再加上的确并没有按礼定下婚事,众人虽是奇怪,但也是笑笑便理解,转而去调侃赵家好儿媳难得。
而就在当日晚上,赵家后院,却生了有关鬼怪的异事。
一时间离赵家近的宅院都惊恐不已,听赵家逃出的下人说,赵家幼子的院子里突然冒出许多白花花阴森森的婴儿鬼魂,爬高爬低的围绕着赵家幼子的屋子哭泣低语,吓得赵家幼子几乎当场疯癫,抓了剑扯了裤子就要往下砍,最后虽然被人拦下来,但也彻底疯魔了,只瘫在床上不停抽搐口吐白沫,请来的大夫说他肾气枯竭,平日又食用过多壮阳药物的缘故。
赵家夫妇哭天喊地,慌不择路地找了大仙前来驱鬼,那大仙到了赵家大门,却是一脸晦气地拂袖而去,当着前来看热闹的众人面前,唾弃道:“他赵家做下的冤孽太多!将来势必祸及子孙后代,婴鬼难缠,我可不冒这个险,且让闹几日就停了!”
但要闹几日却是不知啊!赵家宅院晚上日日有婴儿啼哭传出,城里人心惶惶,从此无人敢从他家门口经过,赵家让丫头不停怀孕堕胎的消息也慢慢传了出去......
何洪看着赵家如过街老鼠,大感痛快,对宋灵均说道:“小灵均,你让我去找人做婴儿鬼影纸扎这个主意特别好,可不就是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还是齐老太太有本事,能在赵家后院直接布下这场局,那大仙也是老太太安排的,我只是出了个主意而已。”宋灵均说道,“大姨夫,咱们到底利用了那些孩子,你可有按徐夫人的要求做?”
“你放心,我按徐夫人的要求,已经找了好位置立下无名墓碑,以后纸钱都会好好送上。”
如此,何美音差点嫁入赵家这等晦气之地的事情还是难免遭人议论,庄大姨按着之前安排,要带着女儿去横州找儿子躲几日风声。
去往横州的路上要走一天的水路,马毅几兄弟还未正式坐过大船,也从未游览过大江风景,一时充满了艳羡。庄大姨听了,忙吩咐订下一艘大船来,转头又说服妹妹一家一起前往横州玩耍两日,哪怕给孩子坐坐船,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庄娘子略有犹豫,抵挡不过孩子们的撒娇央求,一早便跟着何洪出门的马大余听了,笑道:“如此,便跟着大姐去见识见识,到时咱们再从横州回来也是顺路的。我这会子就写信给娘,麻烦她老人家帮忙多看家两日。”
“那学堂怎么办?”
“本就请了假,一年到头也就这一回,难得出来了,就让孩子们好好玩一场吧。”
说着又对难掩兴奋的几个孩子警告道:“既是去玩,你们也别落下功课,等回去了你们更得给我好好上学,若知识落下一点半点的,爹可要好好罚你们。”
“知道了——”
宋灵均还是被抓去当换装游戏的娃娃,她被换了一身时兴的春装,桃红色的簇锦衣裙,她这个年纪穿不出这个颜色的风姿绰约,只让人觉得娇俏玲珑的精致可爱,梳了饱满的编发双头髻,发带依旧长长的的垂落下来,两髻边各簪了红玛瑙簪子,走动起来俏皮灵动。
马锋和马四顺正要嘻嘻哈哈的夸妹妹打扮好看,就看到妹妹撸起袖子,抓着书本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来,嘴上怒道:“三哥四哥——我昨天叫你们背诵默写的诗句和字帖呢?!”
兄弟俩嗷的一声,吓得拔腿就跑,但前头的马毅早有准备,面无表情的伸手伸脚,一绊一个准,随即将两个弟弟拎到妹妹跟前,看妹妹一脚踩一个,提着裙子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三哥,我就要求五首,五首!你昨晚信誓旦旦,结果眼睛一闭一睁,第二天连半首都没给我默出来!说好的男人一诺千金呢,到你这都是一诺狗屁是吧!”
“还有你四哥,我只要求你五页字帖,你只给我一页是怎么回事?你妹我是不会翻页还是不值得你翻页,男人不忌结果不好最忌中途逃跑,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马毅抱着胳膊听着宋灵均的责骂声如狂风骤雨那般猛烈,他站在庭院中,享受般闭起眼睛,只觉得这声声责骂犹如天籁之音般动听,忍不住深吸一口早晨清晰的空气,在心底里热泪盈眶——终于有人能懂我!并且把这个麻烦事揽到肩上去......果然我妹妹最棒!
马大余偏着眼睛,翘着嘴巴吹着口哨,快速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狠狠心无视了两个儿子求救的目光——三儿四儿啊,你大哥发起火来我都拦不住,就别说你们火力全开的妹妹了,爹我可不想被卷进去,爹想好好珍惜头发......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庄娘子看着两个高大的小儿子被豆丁大的小女儿训得唯唯诺诺,心有不忍,刚鼓起勇气想上去劝说两句就被马二芳拉走。
马二芳小声道:“二娘,别劝!就让灵均好好管教他们两个,学堂过些时日就有考试,阿锋和四顺再不好好学习,外舍里可就他俩待得最久了!我知道你和爹不指望他们两个像大哥读书那般厉害,但也不能再继续放任不管。尤其是阿锋,他要真不是读书那个料,就得给他找门事情做了。”
庄娘子吃惊道:“二芳,怎么突然就这么说了,阿锋也才十岁。”
“二娘,我听美音姐姐说,旺远大表哥要继承布行,八岁就开始跟着老掌柜看账本了。”
马二芳昨晚跟何美音同睡一张床,中间横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宋灵均,她与何美音倒是谈天说地到了半夜,难免说到家里的事情,当得知旺远大表哥八岁就开始跟着老掌柜看账本,小小年纪就跟着四处做买卖后,马二芳吃惊了许久,自家家里孩子众多,但一点规划都没有!
大哥肯定是要走科举这一条路的,他自小勤勉好学,更有读书天赋,全家上下肯定都支持。
而自己到底是女孩儿,不仅亲爹,连二娘都多顾惜她几分,将来不管是找门营生还是直接待嫁,肯定都是不差她的。
只有年纪尚小的三弟和四弟不知该如何是好,读书读书不认真,玩闹玩闹比谁都勤,若不让他们上学堂,又该去做什么呢?这个年纪去给人当使唤用的学徒,马二芳心里也不舍得。
眼下只有宋灵均去逼一逼,说不定能逼出点好来。
庄娘子见她因为担心弟弟的未来而心事重重, 挽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道:“好孩子,有你爹和我呢,用不着你担心这个。且阿锋和四顺还小,当孩子时,也只有这些年能玩闹罢了,随着长大慢慢就会开窍的,你先放宽心,我和你爹会盯着的。”
马二芳听着,只能点头应下。
出发的马车上,宋灵均特地跟让马锋和马四顺跟她同坐一辆,她抱着胳膊一脚踩凳,两眼怒视,逼着马锋背诵默写诗句,又盯着马四顺歪歪扭扭地将字帖写完。
马四顺捧着字帖还有点委屈,他说道:“妹妹出来一趟就不喜欢我们了......”
“我要是不喜欢你们,才懒得管你们。”宋灵均一撩眼皮,“我对讨厌的人是什么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哥也想我那般对待你么?”
马四顺立即摇头,学堂里有宋灵均相处不来的人,而宋灵均一向爱憎分明,不得她喜爱的,她连个眼神都不会给,那一抹小巧精致的侧脸冷淡又无情,看得马四顺心里害怕。
“我今年会考上上舍,而大哥会参加院试,努力考取秀才。”宋灵均看着这哥俩,认真道,“二姐也有自己的事情在忙。咱们一家子的兄弟姐妹,自然差不离,都是父母悉心教导,无一偏私。纵然结果有好有坏,也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才是。”
马四顺有些懵懂,倒是马锋捏着书本,若有所思。
宋灵均怕说多了引起他们的逆反心理:“总得来说,就是饭要吃,玩归玩,学习也不能掉以轻心,小孩子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你们前两个都完成了,后面那一个是不是也得交出成果来?”
“我交出来了。”马四顺忙将字帖递过来。
虽然写得不算认真,但到底完成了,宋灵均点头道:“四哥可别忘记还有今天的份,明天记得交给我。三哥你呢?”
马锋用毛笔挠了挠头,瞅了一眼宋灵均的神色,说道:“还有两首我默不出来......能不能等晚上再交给你?”
“好,晚上睡之前交给我就是。”宋灵均很干脆的答应下来。
马锋松了一口气,将毛笔书本收起来,正要去眺望窗外没见过的景色,心底里又突然冒出还有两首诗没有默写完成,顿时也提不起兴趣来,只恹恹地看着窗外。
等到了渡口,一行人带着行李下车,因着不知道要待多久,庄大姨以防万一,索性连侍女和家丁都带了好几个,行李包袱堆满了一整车,即便是这样也包不下一整条船,还有一些要归家去的散客,因着船只还在候着,便在一旁的茶馆坐下来等候。
马大余照例去与茶馆掌柜攀谈生意经,几个孩子也各自说话发呆,庄大姨和庄娘子去方便回来,突然发现茶馆后面的野地上长满了野菜,这个时节一般都是荠菜居多,不远处甚至还有艾草。
庄娘子看着怀念道:“大姐你还记得吗?咱们小时候一到这个时节就要到处挖野菜,我当时最爱的就是荠菜饺子,因为荠菜到处都是,挖都挖不完,也只有那个时候才不用让给兄弟,能吃到饱。”
庄大姨一回忆起来,即便现在已经是有下人伺候的富贵夫人了,但想起来也难免心酸,她拍了拍妹妹的手:“真是苦了你......我排大,好歹也过过几年受疼爱的日子,只有你,自始至终都在受委屈。”
“以往再不好,现在也好了。”庄娘子潇洒一笑,蹲身薅了一把荠菜,“别说,我还真有点怀念那个味道了,横州的屋子能做饭吧?我想挖点回去做饺子。”
“带你出来玩,你想念什么吃的不好,偏想着这个。”庄大姨笑道,“你别自己动手,小心弄脏衣裙,我喊人来弄。”
说着便唤了侍女来,侍女却笑道:“姨夫人家的三少爷挖了好多呢,都堆起一座小山了。”
两人都是一愣,忙回茶馆一看,果然就见马锋用衣服装了几捆荠菜回来,堆在地上的布巾上,他用手擦了擦脸,脸上衣服上都是土渍,朝正在喊累的马四顺说道:“二娘之前说过想吃这个,一直没空吃上,咱们多挖一点带回去。”
宋灵均蹲在地上看三哥忙碌,说道:“菜摊上买不就好了。”
马锋也露出疑问的神情来:“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二娘说菜摊上买的没有亲手挖的那个有滋味,我也搞不明白,不都是地里的野菜么。”
“那你还挖那么多?”
马锋耸耸肩道:“那二娘都那么说了,挖野菜又不难,就挖些带着呗,不然二娘成天的想着。”
这时马四顺指着另一块野地说道:“那边还有好多艾草呢。”
“那再摘点艾草,二娘说艾草汤对身体也好。”
说罢拉着马四顺继续挖去,动作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沓。
没想到自己做饭时随口一句话就被马锋记住,还如此放在心上,庄娘子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庄大姨也感叹道:“是个实诚好孩子。”
马二芳叹气道:“要是读书认字也这么认真不拖延就好了。”
“他这样的性子和行动能力,也是旁人不容易有的优点。”宋灵均看着马锋行动矫捷的背影,想着这哥一直都是不怕脏不怕累又细心的男孩子。
等终于上了船,船舱里有供顾客休息的桌椅板凳,庄大姨想着孩子多怕吵闹,于是定了最大的一间包厢,大窗都打开着,也足够孩子们一路欣赏江景。
马毅难得不掩童心,带着几个弟妹在甲板上欢呼玩耍,被春风一吹更是来了兴致,看着江面随壁弯转,远处山峦碧绿景色如墨,日光下更是青翠欲滴,颇为壮观,顿时诗兴大方,对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吟诗一首,很是深沉厚重。
马锋和马四顺面面相觑,偷摸着走开不愿搭理,马毅只能将眼神转移给宋灵均。
宋灵均被清风徐徐吹得十分舒服,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随口回了两句诗词,马毅大感满意,何美音和马二芳也不落他面子,笑着补充几句,场面一片合乐。
马锋和马四顺又跑来说江面上有鱼群飞跃,他们几人忙跑去看个新鲜,只有宋灵均还站在甲板吹风。
此时旁边有几个身着黑色便装,腰中佩剑的高大男人走来甲板观望,他们皮肤都是黝黑,看来是经常在外跑走的人物,身上也不像其他人一般带有包袱行李。
宋灵均注意到他们只盯着前面那座大船看,这时其中一个男人抱怨道:“咱们可是护卫啊,不贴身跟着一条船又能起什么作用?就这样光看着吗?”
“就是,真要出来什么事情,咱们还跳下去游过去不成?”
“瞎担心什么,咱们就是运气不好,前面也有弟兄在呢。”
“不在一艘船上还能偷偷懒,咱们只要看好咱们该看好的东西就行了,你们记得轮流看守。”
“听说今天陪客的都是琉璃阁新上名牌的姑娘,那叫一个年轻鲜嫩,看一眼人都酥了!”
“就是,不能看不能摸的也是折磨,还不如在这边眼不见为净。”
“就是那几个也不消停,哭哭啼啼个没完。唉,反正无事,咱们喝酒去吧。”
男人们说着都走开了,只留下一个年纪看起来大些的男人在甲板上,他见宋灵均一个小女孩独自站在甲板上,瞧着衣着光鲜,脸蛋也是可爱,又无大人或仆从在身边跟随,忍不住上前问道:“小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我家人在船舱里。”宋灵均见他并无恶意,便指了指船舱,“那个高高大大的就是我爹。”
男人一瞅见马大余高壮的个子,忍不住多看两眼,随即说道:“那便好,瞧你年纪小,可不能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走,小心被人拐走。”
“在这样封闭的船上也有这样的人吗?”
“这种人无处不在。”男人压低声音,似乎在故意吓唬宋灵均,“可一定要小心。别在这吹风了,赶紧回到家人身边去吧。”
正说着,马大余见小女儿与陌生男人说话,立刻就朝这里跑来,嘴上喊着:“妹妹,你一个人在那干什么呢,快到爹这里来。”
宋灵均小跑回去,马大余连忙将女儿抱起来,见那个男人悠闲自在的走开,有些警惕,拍了拍女儿的背叮嘱道:“在外面可不能随意跟陌生人说话,听见没有?”
“听到了。”宋灵均趴在她爹肩膀上,懒懒的打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