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宋灵均将那枚戒指随意扔在碟子中把玩,好似最普通不过的稚童玩具,齐老太太安静片刻,突然笑道:“是我想岔了,你果然没那么好说话,也是,能让霍小王爷交出这枚戒指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善茬。”
虽然早知道那霍明赫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但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是王爷。
是亲王还是异姓王?宋灵均隐约记得当朝皇帝不姓霍,那就是有功于社稷的异姓王了。小王爷,也就是还未继承王位的意思,毕竟年纪还小,但既然给人这么称呼,那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霍明赫的来头越大,这枚戒指的份量就越重。
宋灵均心里也有底了,怪不得齐老太太和叶妈妈能一眼认出来这个戒指,还让人跟踪她。
这枚戒指,在自己这里,是霍明赫承诺的金银财宝。
在齐老太太眼里,估计便是能让他们齐家回到京城的制胜法宝。
那么齐家想要得到这枚戒指的心就越加强烈,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也就越重。
宋灵均心想,因此利用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了。
齐老太太看着只笑不语,一脸从容淡定的宋灵均,心里起了点生气之初的烦躁感,已经许久未给别人这般威胁过了。
她出身尊贵,哪怕丈夫早逝儿子不成器,也少有人跟她这般说话,这样当面大放厥词更是想都别想,这个人还只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
何时就落到这般田地了,一个稚童都敢到她面前如此狂妄。
齐老太太面上不显,只看着宋灵均温和道:“你想要什么东西?”
宋灵均仰头想了想,笑道:“能与这枚戒指对等的东西,我都要。”
“宋小姑娘,你知道这枚戒指对霍小王爷的重要性吗?”齐老太太说着,让侍女新取了帕子来,她的声音没了笑意,“对等的东西......我齐家可能还真的拿不出来,可能不能遂你的意了。”
“再如何重要,他都给了我了。”宋灵均笑道,“别啊老太太,我知道你对这东西有心,何不听听我的话,尽力试一试呢?如若不成,你就是让这个对你儿子难得的好机会,从指缝里溜走了。”
她说着便将戒指穿进自己的大拇指里,空荡荡的好宽的缝隙,但却将戒指牢牢地按在自己的手指下。
她说得笃定又嚣张,便是在故意激怒,不为别的,就为了齐老太太一开始的轻视。
明明拥有这样重要的戒指在手上,齐老太太一开始依然没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注定宋灵均如何温言商谈都是要低人一头,她没心思更没耐心受这样的气,她要以她的方式拿过主动权。
原本还打算哄骗的齐老太太在宋灵均充满邪气的眼神下很快没了耐性,她的烦躁被激发,一股怒火在心中燃起。
再如何聪明不似平常稚童,还能从她手里逃走不成?哄骗不成,那就来硬的。
“宋小姑娘可还明白你现在身居何处吗?”
齐老太太的嘴角没了那股总是淡淡的笑意,她藏在厚眼皮后的眼睛微微一凛,在那一瞬间向自己的侍女发送了一个极微小的信号。
宋灵均感受到衣裙翻飞行动的微微风声,一名侍女突然从她身后探手而来,一手按住她的手臂,一手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挟持在怀里。
另一名侍女则瞪着眼睛扑上来,张着双手就要来挖开宋灵均藏在手心里的戒指。
宋灵均浓密的睫毛轻轻一扬,她空着的左手突然向上一伸,快速拔下发髻边那支不显眼的小银簪,头也不回地举手朝后,对着那侍女的脸颊便是狠狠一划,血珠快速迸出,溅在齐老太太的茶盏上。
齐老太太反应不及,更没想到会直接见血,她失手打翻了茶盏。
“啊!”
侍女吃痛,尖声惊叫一声,松开对宋灵均的牵制,捂着脸跌倒在地翻滚。
另外一名正在抢戒指的侍女反应不及,就看到宋灵均一脚踩上桌子,面无表情地抓着带血的簪子,那尖利无比的簪尾直直对着她的眼睛戳来——
“快住手!”耳边传来齐老太太大变了声的大叫。
侍女的手指还在宋灵均的手心下,她愣在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还带有一点血渍的簪尾,颤抖着眨了下眼睫,接着满面冷汗地摔倒在地,忍不住捂着眼睛爬后两步。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她的眼睛可就......这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灵均一脚踩凳,一脚踩桌,手里捏着银簪回头,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将戒指重新放回福袋里。
她看着被迟来的侍女护着的齐老太太,说道:“老太太要对我一个小孩子动粗,可不能怪我自保。可惜这位侍女姐姐花容月貌,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伤疤。”
齐老太太留在身边贴身伺候的侍女,容貌上自然是差不了的,此时耳朵前的那一道划伤正往外冒着鲜红鲜血,她捂着脸躺在地上害怕的直哭。
宋灵均也没想下什么狠手,但不管齐老太太是吓她也好,真心也罢,这样血淋淋的流一遭血,以此来震慑齐老太太是少不了的。
她是小孩不假,但谁说小孩子就得站在那里挨欺负。别人有利剑,她也有尖刀,看谁更豁得出去罢了。
齐老太太被侍女扶着,脸色皆都是发白,她手腕上缠着的佛珠微微垂落下来,忙捏在手心里捻了捻,她看了眼好似无事发生的宋灵均,心里念了一声佛,轻声吩咐道:“快带她们下去,找大夫来好好看看!”
两个侍女马上就被人扶下去,宋灵均看到门外已经站了几个健壮的粗使婆子,自己肯定不是这帮人的对手了,顿时大感无趣,随手将簪子一抹,便插回发髻里,又顺了顺自己的发带,对齐老太太说道:“老太太顾忌着我表姐,所以咱们还是别闹大了,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齐老太太看着桌上与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捂了胸口道:“......都这般见血了,你还说不闹大?宋小姑娘,你是否反应过大了?你刚刚那般嚣张,我只是想吓吓你而已,并无真的夺取戒指之意。那是霍小王爷亲手给你的东西,我就算抢了,没你也不能用啊!”
天地良心,她只是许久未曾被这样气过,这把年纪忍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怒火,所以想要夺走戒指,压一压宋灵均的气焰而已,没想到她居然直接动手见血了!
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有哄骗的心思,若是开门见山好好谈,说不定就不用这样了,那孩子伤在侧脸上,真是可怜她了。
“是吗?我是小孩子,不懂你们大人这样的弯弯绕绕。”宋灵均耸耸肩,“我知道有危险就得想办法自保。您让您的侍女吓我,我因此不小心弄伤了您的侍女,所以是您的错。”
齐老太太能说什么,是她过于心急轻看了,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下手会如此干脆利落,伤人丝毫不带眨眼的.......这样的杀意狠手,仔细一想,齐老太太也回过味来了,果然霍小王爷在南边遇险受伤是这宋小姑娘救下来的,如此之胆识,才能让霍小王爷拿戒指相抵。
“况且您抢到手了,自然什么都是由着您说话,我还能不答应不成?”宋灵均好笑道,“既然都见血了,咱们也不说那些虚的了,老太太快坐下吧,不然我表姐待会回来,咱们倒不好说亲密话了。”
齐老太太缓缓坐下,也不敢使眼色了,吩咐道:“还不快桌子收拾干净,给宋小姑娘重新倒茶来。”
“能换茉莉花茶来么?”宋灵均问道,“长辈们喝的茶都太苦了,我刚不敢说。”
不敢喝苦茶,倒是不怕见血伤人.......齐老太太心中不稳定,也越发看不透,六岁的孩子,她所知道的这个年岁的孩子中的确是有聪明绝顶的,但这般胆量过人,丝毫不惧的的确少有。
难不成是乡野里的孩子,放养着长大,便有这般魄力吗?
“如此,便拿金橘姜蜜水来,还有玫瑰九层糕。”齐老太太有意缓和气氛,“这是我常用的点心,甜蜜酥软,吃着也不腻,配着清甜清香的蜜水是最好,咱们一起吃。”
宋灵均一眯眼,高兴了:“那太好了,多谢老太太。”
宋灵均一旦高兴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可爱纯良的气息,就跟那些与她同岁数的女孩儿一样天真烂漫,不管是她的脸还是她的年纪都太具有欺骗性。
齐老太太见宋灵均吃得开心了,便琢磨着问道:“宋小姑娘......霍小王爷,有说过什么时候来端州,来跟你要这枚戒指吗?”
戒指早就被宋灵均收到福袋里了,齐老太太看不到摸不着,心里没底。
“那没有,只说迟早有一天要来跟我赎回的。”宋灵均反问道,“我还想问老太太呢,老太太是从京城来的,应该更加了解霍明赫的情况吧?他真的会来么?”
直呼其名,霍小王爷在这个小姑娘前面连个假名都不诌一下么......齐老太太斟酌着言语说道:“霍小王爷自然是说话算话的,只是什么时候来还真不好说,他年纪虽轻,但早早就步入战场,东南西北随军到处跑。我这次听说,他此次受伤回京,陛下与陈大将军皆是震怒,将人拘着养伤,不许任何人打扰,已经许久未有消息传出。我远在端州,就更不知情了。”
“霍明赫跟皇上是什么关系啊?”宋灵均好奇道。
“霍小王爷的父亲恒王殿下,是陛下的结拜兄弟,他便是陛下的义子,也是陈大将军的养子。”齐老太太说道,“这两位对其视如己出,在京城以及皇室的地位,只屈居于皇子之下。”
齐老太太说着看了眼宋灵均,还以为能看到她的惊讶,宋灵均却只点了点头,直截了当的问道:“这样啊,所以齐老太太您想从我这得到戒指,是希望凭此能得到霍明赫的帮助,是吧?”
齐老太太一时沉默,半晌缓缓道:“当初我儿行事不当,谋事不周,错信他人被扯入崇王贪赃枉法一案,幸得他错入不深,陛下格外开恩,但也因此失了皇恩宠信,只能到此等偏远南地做一个小小的六品同知......他年岁也不算小了,再这样一日一日的拖下去,可能垂垂老矣都等不到回京城的那一日。”
说着她看着宋灵均道:“若能得霍小王爷几句美言,让朝中近臣知道还有我儿这么一个人,再由我娘家从中周旋,至少他的路没有被彻底堵死。那枚戒指,便是我能与搭上霍家的好借口。”
“您早说嘛。”宋灵均大大咧咧道,“你我都是有事相求于对方,一开始好好说开不就是了。”
齐老太太面上一喜,小心道:“宋小姑娘,你愿意帮这个忙吗?”
若能得宋灵均亲自到霍小王爷前去要这个脸......
只听宋灵均问道:“老太太肯定与京城的娘家通着书信吧?你娘家有门路,给霍明赫送信不?”
“这......应该可以。”
“那便让人准备笔墨纸砚来,我书信一封,到时你送往京城,由你娘家想办法交到霍明赫手上。”
齐老太太忙让人备下,恨不得亲自替宋灵均写了这封信:“宋小姑娘要怎么写?”
“自然是帮你们齐家说些好话,例如你们很是照顾我呀,还帮了我表姐家等等。”宋灵均意有所指道,“但霍明赫帮不帮你们齐家是他的事情,他虽还欠着我人情,但朝堂之事自有他的掂量。”
宋灵均心想让霍明赫拿铁片铃铛这个人情来还,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但京城着实太远,霍明赫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给她带来金银财宝,那么这枚戒指的用途她就必须发挥到最大,例如,让齐家为她保驾护航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我会写两封。”宋灵均笑眯眯道,“一封给霍明赫,一封给唐君乐,他们总有一个能记住你们齐家。”
“唐小侯爷也曾受你帮助?”齐老太太吓一跳,“......是了,当时唐小侯爷的确一同来了边南,他与霍小王爷自小形影不离,说句亲兄弟都不为过。”
“侯爷?他与皇上又是什么关系了?”
“他是陛下的亲外甥,云和长公主与唐侯的独子,这两位英年早逝,他是在皇室宗亲的抚养下长大的。”
这位还更加不得了,居然还真的是皇亲国戚。
宋灵均计上心来,接过侍女递来的毛笔,笑道:“如此,我就更加知道如何跟他说了。”
两封信,宋灵均也没避着齐老太太,洋洋洒洒地写了下来,齐老太太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又一眼,只觉得宋小姑娘识字颇多,文辞流畅,只是这字......倒和她这张脸十分不符。
大约是看懂了齐老太太眼中的笑意,在外人面前宋灵均总有点不好意思,摊了信纸道:“这已经是我练过的结果了,能看懂就行啦。”
“你这点,倒还有个小孩子的样子来。”看宋灵均撅嘴,齐老太太的笑意回来了,“我那有簪花小楷的字帖,姑娘家拿来练字是不错的,待会给你带上。”
宋灵均警惕道:“字帖我还是能自己买的,可不用拿什么来与你换。”
“若霍小王爷接了信,你给我们齐家带来的帮助我自然是要投桃报李的。”
齐老太太将手指按在信封上,那宋灵均三个大字上:“到时,你对我们齐家有大恩,有什么困处尽管说来,齐家能做到的,都不会推辞。”
“您就记住我,还有马家吧。赵家那件事也交给您了。”
齐老太太的笑容十分稳重踏实,她说道:“是赵家不厚道在先,这种污糟祸害之事定不能容忍,况且我最是疼惜姑娘,为着不叫有姑娘再受算计,我很愿意卖何家这个面子。”
有了这句话,起码何美音能从此事顺利脱身了。
“这两日,我表姐将会前往横州看望离家历练多日的大表哥,发生什么事可都算不到她头上,且让她回来再听听好消息吧。”
齐老太太将信封仔细收好,交给身边人后道:“信件我会加急送往京城,若霍小王爷有回信,大约也得是立夏前后了。”
“立夏,万物已经长大的节气,带来的自然只有好消息。”
“这话合我心思。”齐老太太叹道,“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儿女操心,他们一切平安顺遂,我也能彻底歇下心中忧虑,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在你这小小人儿身上吃瘪啊?”
宋灵均嚣张道:“在我身上吃瘪的人可以不少,老太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父母到底是怎么养育你的?”齐老太太奇怪道,“你父亲是做什么的?你母亲平日里又教你什么?”
“我娘只是个普通的娘子,在家管我们兄弟姐妹吃喝来着。我爹也只是开酒馆做生意的。”
说到此处,宋灵均转了转眼珠子,狡黠道:“老太太,我家的事你也得好好放在心里。我爹酿的春米酒,可是永平镇一绝,能不能靠此发财,也就看您出不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