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裴缙又看向柏鸢。
像是在求得她的认可似的,反问道:
“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柏鸢:???
他们这群京爷京姐可不可怜柏鸢不清楚。
但她觉得裴母确实是挺可怜的。
倒不是说那种一片慈母心喂了狗这种道貌岸然的煽情言论。
而是指裴母这么一个雷厉风行、手段强势的集团董事长。
竟然摊上了这么一个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傻儿子。
真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写实。
裴母能把这倒霉孩子拉扯这么大,也确实挺不容易的。
毕竟,但凡正常生长在世家豪门里的人。
在享受过权势和地位带来的特权与财富后。
都不会产生这种想要抛弃上层阶级和固有身份,去追求普通人那种兢兢业业、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生活。
图什么呢?
只不过思及此处,柏鸢还是出于稳妥考虑而迟疑了一下。
觉得也不应该这么早就对此事做出结论。
万一呢。
她想。
万一京里和海启就是习俗不同呢。
她刚来海启不到一年,对当地的独有文化了解得并不透彻。
万一就是京里人追求权势地位,海启人追求浪漫情怀。
人文特色不同,每个人内心的追求与渴望自然也都不同。
她总不能傲慢地用自己的眼光去评价他人对生命的理解和真谛的感悟吧。
想到这里,柏鸢压下心底复杂的思绪,转而问道:
“这种想法你还跟其他人说过吗?”
裴缙应声点头,如实回答,“我小时候和我那群发小说过。”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一个人的行为和思想很难不受身边人群的影响。
柏鸢心下了然,又继续追问道:“他们怎么评?”
裴缙怔了一下,神情稍作迟疑。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似的,他撇撇嘴,有些郁闷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们……都笑话我……”
他们都笑话你,偏偏你最可笑。
柏鸢:……
好,这很正常。
问题不是出在身边人身上。
也不是从出在自己身上。
她不用跟着对方一起内耗了!
如此一来,柏鸢便不再有任何顾虑,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对普通人的生活有什么误解?”
“这能有什么误解?”裴缙不明所以,想当然地回答道,“不就是虽然没有咱们有权有势,但却每天都能用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始终保持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享受生活并热爱生活的人吗?”
柏鸢:“你看的什么电视剧?”
裴缙:???
柏鸢:“少看点,别信,都是假的。”
裴缙:!!!
柏鸢自己虽然也谈不上对普通人的生活有多么了解。
但也肯定没有到裴缙这么离谱的程度。
经由裴缙口中说出来的普通人的生活。
就有一种经常出现在电视剧里。
嘴上虽然说着穷,但却能轻松租得起市中心二百平大公寓。
出行无论多远都永远挥手叫出租车。
一日三餐吃着平均三四十一份的自热小火锅的即视感。
还是那种从没体会过一天普通人的生活,拍戏全靠妄想的导演拍出来的。
专门供给有钱人看乐子的,描写普通人励志生活的电视剧。
柏鸢知道秦令征没事的时候,私底下喜欢看那种狗血虐恋言情小说。
现在也终于通过这种形式知道了裴缙喜欢看过分理想化的电视剧。
柏鸢:你们就不能有点儿正常的爱好吗?
裴缙被柏鸢当面打假,表情险些绷不住。
他在重塑三观和接受现实中摇摆了好一会儿。
还是觉得接受不能。
于是,开始试图给自己一贯以来的认知往回找补:
“也不全是假的吧……”
裴缙据理力争道。
“你看他们每天只能吃四十多块钱一份的自热小火锅,身上穿的衣服也才几万一件,还反复穿,手上拎着二十来万的包,开着百十来万的车,就连房子也是租的……这还不够普通人吗?”
柏鸢:……
柏鸢经裴缙这么一说……
还真别说。
裴缙:“挺可怜吧?”
柏鸢:“好像……是有点儿。”
柏鸢一时不察,跟着裴缙的思路走,险些被他绕进去,短暂的认可了一瞬他的观点。
但是很快又恍然惊醒,从对方的怪异逻辑中跳脱出来。
柏鸢:“既然生活是真的,那假的就是你以为的情绪价值。”
反正这种一眼假的电视剧,总得有一头是杜撰的。
裴缙露出了被噎到的表情。
“就不能都是真的吗?换句话说,你能不这么扫兴吗?”
“实事求是而已。”
柏鸢觉得他纯粹是想多了。
“你想过这样的生活?”
“也不能说想吧。”裴缙回答道,“就是想过得有人情味一点。”
说完,他又心念起伏,用他那极具迷惑性的湛蓝色眼睛看着柏鸢,“你说咱俩以后要是也能……”
柏鸢:!!!
谁跟你咱俩!
柏鸢:“不可能。”
裴缙脑子有问题,不想做他的裴家大少爷,她脑子又没问题。
她还等着年纪一到就接手柏氏,再拿裴家当跳板扫清所有阻碍呢。
柏鸢这句斩钉截铁的‘不可能’。
瞬间打消了裴缙所有的妄想与憧憬。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交流,气氛实在是太过和谐。
以至于让他短暂的抛弃了两个人的身份,在这样的氛围里不自觉就袒露了心声。
也忘了自己和柏鸢其实……
少年漂亮眼眸中那点儿光芒先是一凝。
接着又想起了彼此间的约定。
有些抱憾地说道:
“确实不可能,我都差点儿忘了,咱俩可是——”
他俩可是协议联姻,以后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等各取所需之后,估计也就分道扬镳,各自安好了。
想到这里,裴缙又没来由地觉得心里一阵失落。
话语里也染上了几分自暴自弃地低沉。
但是没等到他后面的话说出口,就突然感觉唇上传来些许重力。
恰到好处地将他剩余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这一刻,裴缙的瞳孔随柏鸢的动作而微微放大。
在他的眼中。
柏鸢一直以来都平静淡然的神色。
在此时竟然少见的染上了一丝认真。
她的眼底也因此隐隐划过一道摄人心魄心魂的弧光。
按压在唇上的触感,是裹挟着松香气息的,带着细微剥茧的指腹。
微凉的温度霜降似的传递过来,令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
“这是你家,说话注意,别让人听见了。”
柏鸢制止住裴缙口无遮拦的话由,正色提醒道。
“想成事,就得瞒得住事,别什么都挂在嘴上。”
柏鸢依照裴缙平时的言谈举止和行事作风。
就能推断出他在裴家的统治力几乎为零。
也就是说,即便他作为裴家唯一的大少爷,裴氏未来的继承人,在海启地界内肆无忌惮撑着走的裴少。
只要回到家里头,其一举一动就是在裴母的监管之下的。
就连家里的佣人,也都以裴母的指令为第一要务。
裴母只要不想让裴缙出家门,他就真的一步都迈不出去。
就算他想要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
估计前脚想法刚一冒出头。
后脚就能传到裴母耳朵里去。
这些话,自然就是通过他身边的佣人转告的。
尽管这些目前为止还都是柏鸢的推断,没有真的被证实。
但即便如此,凡事小心谨慎总错不了。
更何况,若真让裴缙这么口无遮拦,随时随地都把什么‘契约’‘合作’挂在嘴边。
时间一长,难免不会通过各种途径,传到裴母耳朵里去。
这样一来,就不妥了。
柏鸢此举,也是借此给裴缙提个醒。
让他别因此得意忘形。
反倒引来裴母不必要的关注。
反正她自己是无所谓,只要裴母还有跟柏氏联姻的意向,那对她造成的影响就会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就算最后两家联姻,或是谈崩。
于她而言也只是多废点功夫,绕一些弯路而已。
并不会影响并改变她最终的计划和目的。
但裴缙可就没她这么好的运气了。
还想着挣脱裴母的束缚后跟自己解绑?
过上从此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还不如洗洗睡呢。
梦里什么都有。
柏鸢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力求缜密策无遗漏。
就算说她生性多疑,总是要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也不为过。
为了防止隔墙有耳,或是被人监听。
柏鸢在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
让她那本就清冷的声线在经过压缩后,略微有些失真。
就像抹上了一层薄纱,带着难以捉摸的暗哑和莫测的神秘。
在成功制止住裴缙的话由并警示过后。
柏鸢便抬起按在对方唇上手准备收回。
然而才刚抬起了半寸,手腕便被裴缙一把抓住。
裴缙手下的力度像是仍有存疑,并不重,是柏鸢抬手就能挥开的程度。
但柏鸢却并未这么做,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平静地看着他。
像是想要借此判断对方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裴缙将柏鸢与自己相比过于纤细白皙的手腕攥在手里。
既没有像之前那样过分应激地挥打出去,也没有要强硬扳开或是控制的想法。
他的五指虚搭在柏鸢的手腕上,拇指抵在柏鸢手腕内侧,感受细腻皮肤之下,来自对方均匀而有力的一声声脉搏。
就好像在等某一刻,与自己胸膛内的心跳合上节拍。
柏鸢就着这个自己等了他一会儿。
思绪则在裴缙迟迟未做出反应的等待过程中微微发散。
也总是在这种似曾相识的情景下,眼前之人与秦令征的不同就越发显眼。
她想,如果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是秦令征。
那对方肯定会在握住她手腕的同时,凑到近处仔细的闻来闻去。
跟小狗一样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从手腕内侧一路嗅到掌心和手指的缝隙处。
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将他的脸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的掌心上,使劲儿蹭个不停。
好像早些时候,还在车上时她便也有过这种联想。
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某些出其不意的举动总是不谋而合。
让她总能在裴缙身上,不时看到秦令征的影子。
有时候是相近的动作,有时候又是格外相似的眼神和侧脸。
但裴缙又总能在她将两人混作一谈的时候,及时做出与秦令征截然相反的反应,让她将对方和秦令征分得特别仔细和清楚。
柏鸢也知道,自己拿裴缙和秦令征做比的次数着实有点儿多。
但她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第一想法和思维。
就好像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一只跟自己家里面品种相同花色相似的狗狗一样。
在看到的一瞬,就令人产生自己家里的狗狗是不是跑了出来的错觉。
同时还会对自己临出门时是否正确锁门的行为而产生质疑。
这谁能忍得住不多看两眼啊!
不当场上手盘一把,只能说是最后的尊重。
裴缙抓住柏鸢手腕的行为纯属下意识的举动。
如果说是想要像上次一样挥开,但柏鸢已经先一步移开了半寸。
也就让他的行为从抗拒,很尴尬地变成了挽留。
柏鸢刻意压低过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钝化了他的反应和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裴缙出神地盯着柏鸢的掌心。
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刚刚在车里,对方轻飘飘拍自己脸那两下。
脑子里想的也全是看上去可能感觉挺不错。
在某一瞬,也确实升起了想要鬼使神差凑过去蹭一下的念头。
这个念头也跟在车里时的画面渐渐重叠。
但是下一秒,裴缙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后知后觉的羞耻感袭来,硬生生地制止住了这百分之百会令他颜面扫地的举动。
他先是不自在地将视线从对方的掌心移开。
接着, 又故作无意地去看柏鸢的反应。
一抬眸,正好跟柏鸢的视线对个正着。
对方的眼中又带了些自己看不懂的耐人寻味。
一想到柏鸢已经不知道用这样的视线看自己脑袋抽风看了多久。
裴缙顿时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柏鸢的手腕,反应激动地腾一下站起。
“饿、饿了吧?我去给你拿、拿点吃的先垫一口。”
因为过于紧张,裴缙所有的吐字全都连黏在了一起。
他也没管柏鸢听没听清。
反正自己红着脸闷头就往门外跑。
一开门,差点儿跟门外端着甜点的佣人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