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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心咳本蕊,药到病除。

六千年前,神骁民间卷起一阵可怕且暴乱的瘟疫,以致使当世境况下恶涂寥寥,生灵泯灭,因为其在历史上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这种疾病时至今日也都被世人传颂它的危害。

它被神骁民众称为“丧麻”。

这种疾病一旦患上,全身血脉破裂,先是会在数天之内气息衰弱,血肉糜烂。

到了中期,会伴随刺激性呕吐与大量的内部器官的炎症,会致使神经瘫痪肌肉系统萎缩。

到了最后,人就会变得浑身溃烂,而腐烂的尸体会有极强的传染性,中途沾染患者的呕吐物与脓血或唾液也会被传染。

神骁大病三年,死伤近千万,最后这种疾病甚至还会影响环境,哪怕用烈火焚烧尸体,都会随着灰烬与硝烟传播。

尽管六千年后的现代,丧麻病已经拥有治疗药效,却仍旧有人在致力研究。

而关于种药女的故事,来自于神骁史记记载,也就是那个瘟疫横行的年代。

六千年前,传说有一位天上星辰所化的神女,她身穿绿衣,慈心善意,倾天之姿。

她赤足行于山水间,施风布雨,滋养山川大地,而凡是她赤足所走过之地,便会盛开天地灵药,仙花珍草。

因此神迹,她被世人称作,“种药女”。

是山间绿意盎然新生的神灵,只要采药人向她虔诚祈求,便会带来抚慰山岗的清风,带来漫山遍野的绿意与良珍。

忽有一天,一群人带来了一位患有丧麻病的患者,他们大摆设宴,礼统隆重,他们祈求种药女能够驱除这种疾病,还人于完。

种药女回应了他们,在山间盛开出一种名为“花椒草”的草药,自此,肆虐民间的丧麻病得以凭此缓解。

但不得根治,花椒草的治疗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外敷。

将花椒草碾碎,渗出汁液,浸泡在水中,可驱除溃烂,而糜烂的血肉也会在以后的疗程中逐渐自愈。

另一种,是口服。

用以热水冲泡,服后第二天,患者会间歇性剧烈咳嗽,伴有干哕,咳嗽途中会吐出青红色的脓水。

丧麻病如此得以缓解的消息就此传开,世人开始相继采购这种草药以治疗丧麻病。

可治标不治本的原因也令民众后怕,他们开始再次来到神山,向种药女祈求能够彻底治愈丧麻病的草药。

可这一次,种药女并没有回应,而诸如曾经那般山岗吹拂绿意山间便草药一夜春觉的现象也不再发生,如此,世人便开始惶恐了。

花椒草没有种植方法,开始随着数量逐渐减少而价格水涨船高,如此,丧麻病再复发,而草药却入不敷出。

渐渐的,世人开始为了花椒草而进行争夺,甚至打生打死,兵戈四起,掌握着大量花椒草资源的世族权贵成为了贫苦民众的救命稻草。

之后,在世族与各大药行的勾结下,他们宣称找到了花椒草的种植方法,只要付出对等的财物与价格就可以购买。

如此,花椒草的价格开始泼天上涨,权高位重者自然有钱购买,可那些黎民百姓呢?只能卧病等死。

一位孝子再一次背着病重的母亲来到神山,苦苦哀求种药女网开一面,看一看这炼狱人间,哪怕只是施舍一株花椒草救母,也万死不辞。

种药女见这人赤子之心,便做出回应了,她施下一株花椒草,孝子虔诚跪拜,下山救母了。

可这件事,却传开来了,因为种药女的不公,再加上有心之人煽风点火,说种药女是有意为之,要人间为此而暴乱。

一时间,种药女成了众矢之的,世人纷纷唾骂种药女的不义之举与丧良之行,甚至大肆闯入神山,大量砍伐树木,甚至点火焚烧,更有甚者,凿毁山体,污河断源。

诸如山体滑坡,洪涝,地震等自然灾害也因为砍伐凿山而引起,他们甚至大肆猎杀动物,用来制作奢侈品与玩弄,在剥走皮脂后随意丢弃,以至于尸横遍野。

看着神山满目疮痍,种药女心死如灰,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哪怕高高在上如神明,一时间却也是不知所措。

而随着种药女的离开,在丧麻病历经又四个冬天,终于有人研制出了能够彻底治疗丧麻病的解药。

“本心草”,一种能够安抚人体内热病的草药,它同花椒草有着极强的融合性,在两者合二为一之后,展现出了极强的治愈性,以至于能够彻底根治丧麻病的溃烂。

如此,“咳本蕊”问世,开创者名为靳百棘,也就是神骁后世传颂的药圣,藏药阁更是将其奉为一脉祖师,他的《通治药芯》一书的真传就存放在藏药阁,传承六千年之久。

而种药女,却不知所踪,那片神山,如今立于半宝川饕餮城区三千里之外的抚心川,春秋一长,草长莺飞,只是往昔之人不复模样。

“藏药阁历经千年也不敢说悬壶济世,就是因为在世人的偏见中沉浮。”

“盘龙会就如同那丧麻的恐惧,可如今的神骁群众却不迷惘,他们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病,而有的人有病,却不自知。”

神白须根本没有去说藏药阁立场上的利害得失,而是以言语警醒了梁有道这个糊涂的人。

他本就一错再错,以至于对梁且知的父亲讳莫如深,甚至两者背道而驰,以至于在玉青衡死后,仍旧固执己见。

此刻的梁有道,好似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精神萎靡,面色好似蜡黄,他深呼一口气,看着那桌案神色沉如潭水。

“真想不到我一个活了近八百年的老头子让一个不过三十之年的后生开悟,真可算是丢人丢到娘家来了。”

“也罢,老夫一介老朽,自然是说不过你,也或许错就在我,白先生所说,我都承认,可唯有一点。”

“藏药阁之名名正言顺,不是历史的错误,更不是世族的污点。”

“倘若藏药阁真的正确,又为何避世不出?又为何要在天下之药阁前立一个藏字?”

梁有道恍然如梦,横贯这八百年间从未有过的一刹刺入脑中,神白须似乎已经了然于心,拱手作揖。

梁有道苦笑摇摇头,同样拱手作揖,躬身回礼。

待到两人论证而毕,梁且知起身下楼。

“登云。”

梁有道唤了一声,神色歉意,梁且知停身止步。

“老东西有老东西的自尊,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关于青衡,是我的错,他也许是对的,只是我,后知后觉。”

“是,我老了,糊涂了,却也已是悔之晚矣。”

也许这对爷孙永远无法重回过去,可现在,也并非无可挽回。

梁且知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神白须。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笑了,起身下楼,梁有道同样笑了,伸手笑着指了指神白须,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而另一方,刚到八楼的梁且知就停住了,楼下坐着站着几人,正是刚刚神白须登台那四位。

其中俊朗男子躬身作揖,那位红衣丽人施身万福,挺拔男子无动于衷,只是双手抱胸站着,另外一位搭着他肩膀,看见梁且知后笑着抱拳。

旱芹旱莲躬身一鞠,笑了笑。

“这小夫子了不得,是我们狗眼看人低咯。”

抱拳男子笑道。

几人动身错过梁且知,有说有笑。

看着这间曾经是她作画写墨的长乐所,以及那副历经岁月仍旧崭新的桌案,她不禁走上前伸手去抚摸那光滑的桌案,好似历历在目。

看着那几展屏风,回忆着曾经真正属于这间屋子的主人。

玉青衡,前朝世族之遗,因为李世卿携世族之乱之名割裂十二门而入群洗玉府。

最早那个时候的洗玉府的内部也是相当分裂的,毕竟新观念与新思想新时代的变迁,也致使这个族群之中出现了新旧之差,以至于青黄不接。

玉青衡作为庶出,其实本没有资格与身份参与内部政治整顿的,但当时的洗玉府已经摒弃了旧制度世族的观念,凡是有职在身者,皆可参与未来洗玉府的执政规划。

玉青衡能力出众,虽然出身世族,却并不闭塞,他一直认为洗玉府与藏药阁的分歧是可以避免甚至重合的。

两方终归都是医药组织,并且同样身怀青囊之术与悬壶济世之心胸,何苦需要因为流派不同而起纷争,甚至分裂。

倘若要洗玉藏药重归于好,那么就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为了让药方从良,真正的达济造福世人,玉青衡请愿联姻。

虽然是旧制度的迂腐之见,可恰恰也是当前形势可以接受的,为此,洗玉府做出大量退步,在十二门政势上让步藏药阁,遂才有此联姻,只不过,藏药阁要玉青衡入赘。

起初听闻入赘的洗玉府是怒不可遏,以至于要在政势上同藏药阁决裂,而玉青衡以为,大丈夫能屈能伸,事在人为,他躬身于政,于民,不过屈人之下而已,无关紧要。

在玉青衡调和内部之后,出嫁了。

他本以为自此之后会在藏药阁受尽冷眼,可却从未想到,一场邂逅,真正奠定了他这一生的执着。

梁箐缘,梁有道之女,自幼学习医术,天资聪慧,更是异禀非凡,又而文画双绝,名冠东洲,真正的掌上明珠,贵府千金,就这么嫁给了一位外族的落魄庶出。

两人成婚后,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岁月变迁,梁箐缘得知玉青衡之志,心神往之,敬之,遂鼎力相助。

贤妻扶我凌云志,待入青天共游云,玉青衡致力于藏药阁同洗玉府之间的政势关系,一直以为,藏药阁应该担任起十二门应有的义务与责任,躬政于民。

奈何梁有道不以为意,他对于当下神骁的政治形势并不看好,毕竟李世卿搅起世族之遗一事刚停歇不久,没人愿意往枪口上撞。

玉青衡以为,人在做,民众在看,世族之乱已经成为历史,世族已经看到了权力野心贪婪的下场。

而藏药阁身担十二门门侯,理当匡君辅国,这也是李布施构建十二门的原因所在。

可玉青衡没能说服梁有道,后者也一直以为,玉青衡所执过重,操之过急。

年后,梁箐缘诞下一女,取名,梁且知,字听燕。

而她的诞生,令玉青衡更加肯定对藏药阁今后道路的布置,他对梁且知,倾力相授,无论是医术,还是从政之道,他将一生的心血都倾注于此。

梁有道看出了玉青衡的心思,隔阂了父女之间的距离。

为了让玉青衡放弃要藏药阁执政,他不惜割裂父女二人,或许自私,可却是梁有道以为最好的办法。

随着岁月变迁,梁且知一点点长大,她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对政治好似情有独钟,以至于荒废一身青囊之术。

她明白玉青衡的心血,不单单是为了神骁民众,更是为了藏药阁在神骁民众心中的分量。

他想让世人看到,藏药阁响应国家号召,并永远躬政于民,剥离藏药阁世族之遗的偏见。

父女两人隔着一座墙,只能在书信上相见,寒冬三年,暑夏三年,玉青衡郁郁不得志,病故了。

梁且知脱离藏药阁,永远离开了这个牢笼一般的地方,飞向了更高处。

咔嗒————

梁且知似乎知道下来的人是神白须,她没有回头,只是面色愁容的看着那桌案,对于父亲的死,她耿耿于怀。

而神白须,就那么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他知道她有心事,她知道她在回顾着某些曾经,这也是他经常会做的。

“你能说服爷爷,我很感激你,谢谢。”

“我没能成就父亲的志向,哪怕是坐上了天罡音绕梁的位子,也没能将藏药阁从世俗偏见中拉出来。”

“甚至到了最后,我竟看不上一眼这个自己曾经的初生之土。”

“只觉得,梅顶梅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大雪压断了梅树枝干,重重砸在地上,慢慢腐朽,比拿来烧锅还不如。”

“我恨爷爷,是因为他们那一代人的迂腐,而他们所经受的痛苦,都是自酿的,说真心话,我讨厌愚蠢的人。”

“就像在穷奇城区时的你。”

“那时我就一直想啊,一个外地人,杀人犯,刽子手,四处逃窜的像老鼠一样的亡命之徒,凭什么能让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俯身宴请?”

“那些烂根子的脏话坏话我不知道在肚子里头埋怨了多少句,而当你同青愈方那场论道之后,一切都变了。”

“你救下白下霁的时候,说的做的那样决绝,拔出剑的时候,说自己可以和白下霁一样死了一了百了的时候,我竟觉得……觉得你很可怜。”

“以至于我自己站出来帮你说话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应该就这么潦草。”

“该说你洒脱吗?为就一志,肝脑涂地,在西方天不怕地不怕,搅的整个终焉惶惶不可终日。”

“可你又那样挣扎,在不背离自己原则与本心的同时,又错了又错。”

“该说你糊涂吗?也是,初入宝川就身中剧毒,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斩龙人,打生打死毫无顾忌的走上九龙,又稀里糊涂的回来,稀里糊涂的又走一趟宝川。”

“可你又那样明智,矢志不移,孤心成志,一步步登高。”

“而现在,又稀里糊涂的的走一趟十二门,受尽冷眼与唾弃,可你又都做到了。”

“说实话,我羡慕你,羡慕你好像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改变。”

她苦笑。

“你说你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神白须没有作答,仍旧沉默,而此刻梁且知也早已转身,她注视着神白须,一举一动尽收眼眉,她捕捉不到他的心理变化。

现在的神白须平静的有些孤僻,甚至有一种心死如灰的感觉,就像一朵塑料花一样摆在那里。

而梁且知也发现,他只是看着自己脚下,没有看自己。

“不想说吗?”

梁且知问道,仍旧没有回答,她也想放弃,可,她也不想放弃,这是她能了解他的唯一机会,她不想放弃。

“你们神骁人一辈子太明智了,太精明了,以至于一辈子不犯错,而一犯错,就毁了一辈子。”

在梁且知漫步走去神白须时,他开口了,而梁且知,也停住了,他终于将眼神同自己对视,而这一次,她也终于看到了那个一直被他隐藏的真正的他。

“而我呢,一辈子太愚钝,以至于愚蠢,所以总是事事查人先后,想着未雨绸缪,可我越是想,越是做不到。”

“最后只有每当我在行动的时候倾注所有,才会有稍稍那么一点改变,可当我发现这个道理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就像那个死在他怀里的女孩儿一样,总是差一步,总是慢一步。

“和那些一时存成千古恨的人一样,我犯的错要更多,而为了弥补,我以为一个人可以死不足惜。”

“就像神骁历史中那些为求证一个答案,为追求一个结果的人一样,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在追求真理的过程,纵使有过迷惘,却也明智。”

“种药女不懂人的复杂,因为她没有在人间经历过那些惨重的抉择,不懂得失去是什么滋味,不懂得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能力应该有责任帮助更多人,可她没有想过自己也会犯错,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错。”

“历来史记之中的神明,往往都像人,一旦犯错,就会被束缚,拴在凡尘之中蹉跎风沙。”

“而人之所以会崇拜神,就是因为人力存在极限,有突破不了的桎梏,有跨越不了的鸿沟,为了不太早或太晚看到那旅途的终点,总会有人依托于此。”

“可神骁人证明了,他们应得这份成果。”

“西方不比东方,人人都那么坦坦荡荡,我生于虚伪,死于欺诈,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罪犯,哪怕是错,我也不想承认,不是为了向谁证明,只是不甘心而已。”

“我看不起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活得再久又怎样,我只知道我很痛苦,我爱的人都不在了,我只知道,有些事它不公平。”

“我已经见过太多对我有这副表情的人了,现在你也是。”

说到这里,梁且知神色闪过一抹晦暗,心更是莫名一揪。

“他们都问我答案,问我问题,问我走上这条路的感想,我模模糊糊马马虎虎说不清楚,却又断断续续啰里啰嗦说了很多遍。”

“他们每个人的问题都不一样,却又都意外的相同,我以为我这个人很特别,却也会像平常人一样失去和烦恼。”

“而这些根本都不重要。”

神白须是一个,看重过程重于结果的人,他在意一个人抗争的精神品质,能够同那些怀有极端情感的人共情。

所以他有的时候会怅然若失,有的时候也会释然,他见过太多人,见过太多纠结,犹豫,挣扎,盲目的人,因为他曾也是那样的人。

而所谓的感同身受,并不能让你成为另一个人的同类,你们只是相互理解,并不能相互寄托。

因为他们在同一个阶段都有遗憾,因为他们在各自的人生中缺席了这一演出。

“你喜欢种药女这个故事吗?”

梁且知竟莫名有些哭腔?又或者,她不甘心神白须只给出这样的答案。

神白须深深望了一眼梁且知,后者亦是如此,这一对视,本来神情闪躲的梁且知彻底陷进去了。

“不喜欢,那个种药女太蠢了,而故事,就应该像寓言一样,只是警醒世人不去犯那样的错,而不是真的犯了错之后才和别人说,你别学我。”

“故事就应该是美好的,不留遗憾的,因为小孩子大多天真,却也淳朴,一张白纸最初写上的是什么那最后也一定会一样,永远都擦不掉。”

梁且知笑了,而这,才是她想要的答案。

风吹过来,吹动系在梁且知腰间的腰牌,吹动别在神白须发后的玉剑,泠泠作响,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