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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舍里窜出个高挑青年,手上拿着抹布边擦碗边说道:“你又捉弄小狗了——”

贺筹眼皮一掀,定定看着那与贺寅长了九分相似的青年。

萧城把地上的人提起来:“买你回来干活,你倒好,成天叫东家照顾你。”

那人细声细气道:“是买的么?”

“给你开工钱还不算买?”

“几个铜板?”

这就是嫌钱少的意思。

萧城似笑非笑道:“我还供你吃穿,你咬了人家的狗也是我赔的钱——”

说着,目光一转,落在贺筹身上:“先生来拿书么?今天工人偷懒,明儿抄好就给您送去。”

贺筹点了点头,他喜欢看手抄书,字迹一定要灵秀清晰,不要太张扬也不要太娟丽,一堆要求,只有萧城能应承这个活计,所以近一年来,两人来往得便多了些。

萧城随手把碗递给那白袍人:“洗碗去。”

对方拿着碗往门里走,贺筹道:“慢,转过来我看看——”

那人转过脸来,一双秋水眼像会说话似的。

萧城怕他突然发疯挠人,连忙把他塞进院子。

贺筹背在身后的手敲了两下:“此人是你家小工?”

萧城道:“捡来的,脑子不清醒,眼下手中有点余钱便留他住一段时间,等他想起家人就送他回去。”

“哦,既然没有家人,那就叫他来我寓所吧。”贺筹语气清淡却不容拒绝。

萧城微微收笑:“他疯起来能把人挠一身伤,我这脸上的抓痕就是他留下的,先生是读书人,还是不要和这样危险的人走太近。”

贺筹看到萧城脸上那条结痂的长痕,点了点头。

不就是会挠人么?

把爪子剪掉就乖了。

“我自不会亏待他。”还是要人。

萧城脸上的笑彻底散去:“那是一只要人哄的野猫,轻易养不熟,但要让他翻脸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走也不会说一声的——”

屋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碎响声,萧城慌忙进屋。

他垒在锅边还没洗的碗碎了一地,那人不知所踪,原地就只剩一颗血色晶石。

萧城把晶石放进袖中,回眸看向那闯进屋的人。

少年眼神像要疯了一样。

“他在这里?!”

萧城不解道:“兄台要找谁?”

“金卯!”贺寅嗅着空气中那股淡淡甜香,“金卯!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

他循着气味来到萧城面前,眼神狠厉的抓起对方衣领:“你碰他了?!”

萧城脸色难看:“强闯民宅起码也要有点头绪,谁是金卯?我碰谁又与你何干?”

少年分明从他身上嗅到了金卯的气息,心口一裂,当下不再废话直接一拳冲上来,将萧城击倒在地。

萧城没想到这厮竟然打人,他也动了怒,抄起打狗棍准备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不料他压根不是对方的对手,长棍才出手,他整个人就朝后跌了几下,后背撞上土墙。

这时,灶前叮的响了一声。

萧城看去,是他袖中晶石滚出来,砸到火钳上了。

他直起身准备去把那祖宗的“乌龟壳”捡起来,少年比他快,跑上前一把抓起晶石。

那疯子眼神癫狂的盯着晶石中的小人。

“阿奴?”

一声“阿奴”,满目辛酸。

悉数涩的甜的苦的滋味尽皆涌上喉头,犹记得五百年前一别大梦成空,料定今生不见的人猝然在十里春烟里相逢。

谁说苍天无情?

苍天眷顾有情人呐。

“阿奴——”

萧城望着那疯魔的少年抿着嘴又笑又哭,他分明哭得连腰都抻不直了,眼底却像门外那颗照破层云的太阳,一点点亮起来。

萧城眼神复杂的看了他许久,说道:“你是他什么人?”

贺寅蓦地抬头。

他望着萧城,眼神饱含敌意:“他男人!”

萧城真想跟他再打一架,但看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再刺激下去恐怕要出事了。

萧城理了理袖子,语气不屑道:“既然你是他男人,怎么把他丢在外面?”

贺寅眼眶一烫,仓促的垂下眼皮。

“我没丢他——”他快找疯了。

萧城终于拿正眼看了少年一眼。

这时底下的人追进来,慌忙道:“太子殿下——殿下手背怎么流血了?!”

萧城:“!”

这疯子是太子?!

萧城把沾了血的打狗棍往身后一藏,稳如老狗地接过贺寅的话,说道:“丢没丢现在都找到了,不过他这人有些古怪,清醒时极难应付——跟他说话他盯着脚尖看时就是清醒的,这时要小心他,指不定就把别人的话一句句装在心里记仇呢,方才那堆碎碗就是他干的,这祖宗嫌我使唤他。”

“不清醒的时候比较好办,他眼巴巴盯着人的眼睛看时就是不清醒的,好哄,叫他写字他就写了。”

“他来历不明,平日里游手好闲,受到刺激就躲在这石头里。”

萧城说着,突然有些感慨。

他养了金卯快一年了,跟养猫似的。

如今东宫突然蹦出来要带金卯走,萧城虽然是个见利忘义的奸商,但这时到底是不舍的。

“他脾气古怪,若冲撞了殿下,请殿下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贺寅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的将晶石上的灰拭去:“孤知道。”

贺寅来这里是偶然。

他从书院出来后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周围找一圈——反正他找了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天。

他从田野间走过时看到贺筹跟萧城谈话,两人谈话之际那瞥白袍从贺寅眼底一带而过,风里突然传来一股淡淡甜香。

他在风里僵立,万里烟云下,一片浓墨重彩的青青稻田将他定在这羊肠小路上,他抬眸望去,路尽头,那门扉中的人微微偏过脸来,殷红眼尾宛如点了绛唇后撇上去的一抹余韵,人间万种风情都在这抹余韵里了。

那人衣袖轻晃,微风里是五百年流光散不尽的一段故人香。

艳骨风流,虎伺蔷薇。

贺寅听着自己的心跳朝对方奔来,浅草春泥拂过鞋面,春三月,桃花正在人间走一场未能尽诺的约。

*

宫人们觉得九殿下最近有些反常,他原本是一个阴晴不定难相与的人,近来却十分和气,这都要从他自宫外带回一颗石头说起。

九殿下对这颗石头可谓是百般小心,白天要随身带着,晚上要放在枕头里侧捂着,天暖了给它扇风,天冷了给它穿袄……

他走哪就把石头带到哪,贤妃娘娘听说他找到那个阿奴了,还以为那阿奴是个什么天仙,结果一看。。。

贤妃:“……”

贤妃望着把石头供在案上的倒霉儿子,欲言又止。

她老人家有些凌乱的坐在对面发了一会儿呆,最终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她去找陛下,说起贺寅的种种异常。

陛下一听,连忙把金琰两口子也叫上,甚至把下山吹牛的支道安也喊来了。

一伙人浩浩荡荡朝东宫走来。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人卑微的轻哄着谁。

“阿奴,理理我吧……”叹了口气。

“这是番邦上贡的奶糖,拢共只有一盒,父皇母妃全都没份,我特意给你留下来了,吃一颗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