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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卯在缓坡上勒住马,抬眼看向孤门紧闭的白狼城。

贺寅与他并马立定,见他身上的火鼠裘披风掣在背后有些凌乱,便抬手给他掖到身前。

“阿奴在夏宫待过,可知道夏武帝对玉沧到底是什么心思?”贺寅笑问道。

金卯抿嘴思忖片刻,细声道:“鬼找到了他的心思。”

他觉得夏武帝这个人就是根巨大的搅屎棍,人比狗俊,心比海深,那心眼子转起来和贺寅一个德行。

夏武帝变成这种狗样,他也能理解。

对方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扮演的角色也十分庞杂,心思自然也就跟着深沉起来。

站在刘预的角度,他和玉沧是同舟共济的少年夫妻。

站在夏武帝的角度,他和玉沧是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但他当真对玉沧没有半点感情么?

有的。

可他到底还是这大夏的君主,他背后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民意向什么地方倾倒,那他就在什么地方扎根。

两国交恶了,死人了,民意所向是杀掉玉沧,那么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向玉沧出刀。

所以说帝王无情。

虽然他有点可怜,但比他可怜的人正站在这山坡上吹风呢。

金卯一想到自己吃的苦头就必要安排上例行的日常问候,细声细气的冲着城里的人骂了一通。

贺寅给金卯顺了顺毛,抬眸看向那扇孤伶伶的城门。

他眯着眼说道:“这里原本用不着他,他是见老婆跑了才颠颠的追来——我猜他是故意让那四十万大军败给玉沧。”

金卯:“这个假设不成立,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本人虽然十分可恶,但也不是那等儿戏的人。”

贺寅笑着叹了口气。

有时候金卯太理智了,他站在大局上朝最合理的方向坚持己见,把人之常情的分量看得微乎其微,这是他的弱点。

他没发现自己理智的时候真的很伤人,谁伤了他,他就立马思考出一两条极端冷静的处理方式,要么两败俱伤,要么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他把这种思考方式放在战场上,可想而知他上辈子一个人孤军奋战得走多少弯路。

贺寅和金卯是相反的,所有人都以为贺寅冷酷无情,偏生他比谁都感性。

他说夏武帝故意败给玉沧,并不是空穴来风自己在那里瞎猜。

单从撂开朝政千里追妻这件事来看,他和夏武帝就是同一号人。

换言之,假如他和金卯非要斗得你死我活,他会怎样?

退。

退到无路可退,退到金卯得胜。

而夏武帝和贺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退得顾虑重重。

这样的人爱时不够热烈,恨时不够干脆,他分明想要,但他就是得不到,于是心魔就这样孳生了。

他为了天下把玉沧推上断头台,他也为了玉沧把这天下推上刀山火海。

虽千万人,他往,虽千万人,他来。

一条孤家寡人的命。

这世上不是谁都能为了一个人撇开这万里河山、凿空心思的跟来这人生地不熟的五百年前,贺寅就能。

贺寅定定望着金卯,那表情像看什么稀罕的金疙瘩一样。

他先摸摸金卯脸颊,感觉金卯脸冰了,吓得跟什么似的,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只被金卯嫌弃的垂耳帽。

然后无所不用其极的哄金卯戴上去——他在这种事上游刃有余,沾沾自喜。

等把金卯裹成个棉球,他才意犹未尽的罢手。

正要说话,这时,远处城门缓缓打开。

金卯眼神诧异的看着那站在门边抓着玉沧衣袖不放的人。

夏武帝神色不明,被玉沧抽了好几巴掌才松开她的袖子。

只见他嘴巴动了一下,玉沧便乌眼鸡似的冲他啐了一口,领着一伙人呼啦一下朝这边跑来。

金卯拧紧眉头。

莫非真如贺寅所说,那四十万降兵是夏武帝故意输给玉沧的?

贺寅在旁边酸溜溜的笑道:“哈,当真是个情种呢,不过这也说得过去,大费周章的拿后世子孙的命换她一次重生,这种事也只有疯魔的情种才做得出来了。”

贺寅调转马头:“这两人的心结必定出在那四十万降兵身上,只要找到玉沧坑杀这些人的原因,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这就是贺寅说的办法,先顺着历史轨迹打滚,摸清底细后再动手动脚。

金卯扫了贺寅一眼:“奸诈——”

连老天爷你都敢算计了!

难怪君淑听到这人的名字就如临大敌,要是被他恨上,那可真是倒了血霉。

不说别人,单说他那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亲二哥,那厮得罪了他都得尖着眼睛走路,生怕哪天又从地缝里钻出一根淬毒的银针刺到脚心,一天到晚后悔自己怎么就没能趁他还在襁褓里当软柿子那会儿早点掐死他。

“心肝,你说什么?”

贺寅神情微妙的回过头来。

金卯拍马走上山头:“说你好。”

*

玉沧带着辟季的尸体,打算撤到德兰的大营。

路上辟季的亲卫找到她,说起德兰的种种反常操作。

玉沧听完后久久没说话。

她一直以为德兰和那些尔虞我诈的王室成员不一样,如今看来,德兰不过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罢了。

她一咬牙:“回王都。”

亲卫说道:“托铎王子带人驻扎在苏叶河,属下此来正是奉命来请殿下前去汇合。”

玉沧一抹脸,奔风踏霜,载着辟季前往苏叶河。

她到苏叶时托铎正在隔空冲德兰和夏武帝破口大骂。

这位亲叔叔把辟季手下的几个大将送去前线,如今这些人都被俘虏了,托铎派人去大夏交涉换俘,对方二话不说就给了一碗闭门羹。

托铎气红眼一屁股坐在金卯旁边,心气不顺了他看到狗都得骂一句。

见金卯裹得跟个球似的,顺口就道:“脆皮!”

大椅的上人眼神一动,金色竖瞳缓缓朝他睨来。

须臾,托铎被人扒光衣裳丢进雪地,冻鸡似的爬起来哆嗦一下。

玉沧一来就看到他衣不蔽体在那手叉腰雄得跟什么似的,顺手就把一鞭子抽到他背上。

“穿好你的狗皮,别在这里彰显什么男子气概,上了战场自有你的用处!”

“……”托铎吃痛瞪了她一眼,闷头说道,“我知道,你就是被男人甩了,见不惯我。”

玉沧又举起鞭子。

托铎的侍从拿着衣裳连忙从帐里滚出来,上前替小王子解围,生怕他受了委屈。

托铎把侍从攘开:“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委屈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爱打就给她打,谁家姐姐没打过弟弟?她打我,我去打金卯就是了。”

侍从吓得脸都绿了:“小祖宗!你又犯浑了,被大王听见你又要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