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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道安心头一潮,忍不住又想吐一口血。

虽然他不是那等手眼通天的神仙,但毕竟也算一根深不可测的老油条,怎么就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摆了一道?

关键是那毛小子没有过海神通,也没有火眼金睛,他本质上就是一个稍微有点手段的普通人罢了。

他力量足够强大,但弱点也足够致命——先不说其他的,光是一个金卯就让他够忐忑的。

金卯打个喷嚏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金卯流点血能让这冷血王爷担惊受怕一整年。

这软肋要是长在身体里还可以时时护着,若长在外面,他怎么能不忌惮?

前些天金卯被温玉带走,贺寅那种颓废样,连路边的狗看了都要叹口气。

他当时几乎就像一个废人,除了疯狂的派人找金卯的下落,所有事一概不问,每日醉酒花间。

一坛酒喝完,满府人都散了,好把空间留给拎着刀在府中到处巡游的王爷。

他醉酒时,连周景舒都躲在屋里死死关上门,生怕王爷一个眼花,就把她当成温玉活剐了。

京城那边贺筹下令捉拿金卯不久后,差点就被烧死在宫里,整个皇宫,也就承天门还算完整。

温玉更是连脸都不敢露出来,遣散枭卫后,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上哪去了。

贺寅的弱点这样明显,所以支道安和他合作一直都很放心。

如今支道安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放心太早,特么的被这八百心眼的狗崽子捆上贼船了!

支道安捂着心口,看着铜炉内残剩的半点子燃星,老泪纵横。

图顿走过来,也瞧了铜炉一眼。

“半截?呵——”这宝相庄严的转世高僧气笑了,向支道安说道:“道家人物果然率真,把梦魂香交给他时,就没想过他会把香撇成两段么?”

支道安捋着飘飘美髯:“贫道虽未受百姓半粒米,但想着苍生,便管不了那么多了。在他身上赌一把,总比高高坐在莲花台上冷眼旁观要值当。”

金卯在这两人冲彼此发功的时候往外走去。

“他死了,别做无用功。”图顿在贺寅侧径摁了摁,看向金卯:“你现在出去只能看到遍地死物。”

金卯:“什么意思?”

支道安把铜炉盖子丢出门外。

落地前的一瞬间,盖子滞停于空。

支道安看向金卯:“就是这个意思。”

金卯怔怔望着这种妖异的场景:“为何……”

支道安:“因为你家王爷是支道弃精心培养的境种,他死了,这个时空作废。”

金卯茫然的抓着门框:“为何选他当境种?”

图顿接过话,看向金卯的侧脸:“你二人注定要以遗憾终结此生,与他和玉沧的结局最像。”

“遗憾?”金卯眼神无光的望着悬在空中的铜炉盖子,“我们没有遗憾。”

支道安望了金卯一眼,没说话。

图顿就地画了个阵法。

如今时空静止,支道弃的手一时半会儿伸不到樊川,这转世高僧才敢说真话。

图顿画完后,神色凝肃的向金卯说道:“支道弃很快就会发现异状,你必须离开这里,否则……”

图顿没说完,他怕自己一语成谶。

支道安闻声就地卜了一卦,凝重的抬起双目:“否则你就会被他杀死。”

金卯:“今天?”

支道安点了点头。

那边图顿掏出一面镜子立在阵纹中间,正正对着贺寅:“但你不能死,你死了这个世界又要轮回一次……”

他顿了一下。

金卯追问道:“又要轮回,这是第二次轮回?”

“对——”图顿沉默片刻,平静道,“你若不想被困在这两个世界里无限重复这一生,就必须杀了支道弃,只有他死了,你、贺寅、这整个人世才能解脱,否则你们将永无止境的从永巷开始。”

图顿把刀塞到金卯手中,那双幽黑的眼睛好像能窥破一切。

他说道:“有人曾拜托我关照你们,在我看来,你应该不想再杀贺寅一次。”

*

莽山,白发男人朝竹林外侧了侧耳。

烈日当空,万籁俱寂。

管祈在他怀中昏睡,他指尖轻轻在管祈唇角抚了一下。

低头,冰冷薄唇覆上管祈眉心。

旁边桌案上,梦魂香粉雾云蒸。

管祈若无所觉的在支道弃怀中翻了个身,脸上痒,梦中便抬手抠了一下。

然后他被冻醒了,一把推开支道弃,爬去竹床上找了被子把自己裹紧继续睡。

露出被子的一截颈项布满星罗棋布的靡丽红痕。

管祈睁开眼,看向盘坐在地上的男人,闷声道:“别来烦我。”

说着,翻身朝里,头埋进被中,没看到男人怅然若失的表情。

支道弃起身,轻脚走出门。

烧了一早上的梦魂香氤氲着淡甜气息。

管祈嫌烦,爬出被子把香碾灭,然后龇着牙,扶着腰缓缓躺回床上。

他浑身又冷又痛,睡不着,只好盯着窗外发呆。

须臾,他披着外袍下床,缓缓来到藏书楼。

“支道弃——”

确定支道弃没在里面,管祈才进去。

他最近喜欢窝在藏书楼里翻着一堆古籍玩,不然这日子没法熬过去。

他挑了些顺眼的书本,一股脑抱到自己铺的软窝里,蜷着身子懒洋洋的看起来。

阳光洒在身上,他耷着眼皮半天都没被太阳烤暖和,便换了个姿势,把外袍扯过来盖在身上。

一本书忽然掉到膝盖,管祈垂眸看去。

封面上,那娟秀的簪花小楷刻入纸页,纸和墨都泛着黄。

玉沧——

这是一本玉沧古传,记录了玉沧公主从嫁给夏武帝、一直到被对方凌迟处死国破家亡的全过程。

可后来夏武帝好像变了个人,发疯般去找玉沧的东西。

直到踏足那片废墟国度,他才发现自己早就把玉沧的所有东西都毁了,就连她的尸骨也被他四分五裂随意丢开。

玉沧死了,她的国被他带着兵亲自踏平,只剩断壁残垣间还有一些没燃尽的火供他吊唁。

他跪在空荡荡的玉沧国土上,一念白发。

那天他丢家弃国,化名支道弃,跟一个小道士走了。

纸业末尾有支道安翻看过后留下的墨批:

若知他年空追忆,何须刀向枕边人?遑论君薄情,春山一别断尽恩。

支道安那时年轻,闲着无事便给那五百年前的夏武帝批了个命:命比天长,缘比纸薄。

管祈愣神的抬起头,望着站在面前的白发男人。

男人俯身,轻轻将他手中的书抽走,唇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男人什么都没说,只单朝管祈伸出一只手去。

管祈冷冷看着对方:“你是夏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