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有没有意不晓得,听者自然是有心的。
站在不远处的芳蕊无意间听见男人的牢骚,登时来了些兴趣,她轻手轻脚走到男人身边柔声问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那可不,”难得有人愿意顺着他,男人抬起沉重的脑袋瞥向突然凑过来的芳蕊冷哼道:“怎么……你愿意听下去?”
“自然—”
“嘿!自己没客人就过来抢我的是吧?真的假的与你何干?咸吃萝卜淡操心……”见着有人要抢生意,原陪在男人身旁的花娘没好气地打断了芳蕊的话头。
谁稀得与你抢!芳蕊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还得赔着笑脸:“姐姐真是想错了,我不过见你实在辛苦,这才想来看看能否为你分担一些嘛……\"
自上次被众人瞧光了身子,芳蕊已然沦落成绮云楼的笑柄。往日围着她打转的客人们只怕成为第二个从她床上被抓走的倒霉鬼,全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无人问津的日子,芳蕊只能嘴巴甜些、手脚勤快些……哄得刘妈妈欢心,不然绮云楼内哪里还有她的一席之地。今日也是如此,刘妈妈看她闲着也是闲着,吩咐她帮着盯会儿,万一碰上那个喝多后认不得人的呢,多少也能开回张不是。
“可别,明明你的年岁还比我大上两岁,你这声姐姐,妹妹可担不住,怕折寿!”
“你!”芳蕊恨恨咬了咬后槽牙,终是没有回嘴。
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这事就是闹到刘妈妈眼前,她也不会偏帮自己的,这个窝囊气只能暂且咽下。
“我若是你才不会出来自讨没趣,丢人现眼!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走?”
“都给我闭嘴!吵吵吵……吵得本少爷头疼!”男人跳出来的正是时候。
芳蕊赶忙将身子紧紧贴向男人,娇声娇气道:“公子莫怪,奴家只是见您气度不凡,这才没忍住上来与您说话,不承想竟惹了妹妹看不惯,哎……我看我还是快些走吧,免得再惹得您与妹妹之间生了不痛快……”
“走!你走!”男人愤愤说道。
“还不走?”花娘眼中得意还未维持多久,恍然发现客人指的竟是自己。
“哼!”花娘拂袖而去。
“哼!”芳蕊则傲然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缓缓落座,对着醉眼蒙眬的男人笑颜如花道:“多谢公子体贴,先前您说的那些芳蕊很乐意听呢……”
“那我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
“你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自不敢欺瞒殿下,那人您该是识得的……”
“谁?”
“徐安尧。”
竟是他?
英王世子眼中闪动着幽幽的光,如此说来,倒真是有八九分可信了。
徐安尧,怀远将军徐大人嫡子。徐安尧的父亲徐大人,那是舍命救过皇上的人,皇上登基初感念徐家只剩孤儿寡母,该有的官爵封号一样没少了徐家的。如今的徐家,阖府万贯家财尽数握在当家夫人徐邹氏一人手中。不,眼下该称那位夫人为安邹氏才是……
原先的徐邹氏在京中夫人圈中那是身份贵重、德高望重,柔弱女子孤身一人镇退徐家旁亲,守得徐家偌大家业,更将其打理得有声有色……任谁提起都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五年前,徐家长女前脚嫁人,眼瞧着即将也要到了含饴弄孙年纪的徐邹氏偏偏看上一个小她十余岁的穷书生,情字谜心,要说这女子一旦动情,可真是不管不顾……徐邹氏当即放出要改嫁的口风。
当年徐家闹出的动静竟是连皇上都惊动了,最终结局自然是如徐邹氏所愿,收回徐家怀远将军官职封号,由得邹氏改嫁安姓书生。
那安姓书生嫁……娶了邹氏后,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一个连番落榜多年的落魄书生靠着邹氏积攒的人脉谋得一个上林苑监正的闲差。
瞧着各方都满意了,却只一人在这门亲事之后身份骤然变得尴尬起来,那就是徐安尧。
徐安尧可谓是倒霉到家了,他爹赚下的官位皇上收回了,徐家产业在他娘手里握着,他娘一颗心则拴在安监正身上。为此京中还有桩趣闻:若寻安邹氏,只看安监正.......
他爹死时徐安尧才只记事,安邹氏自也为他寻过名师教他读书、武功,而今已过及冠之年的徐安尧偏偏文不成武不就,皆是半桶水叮当响。从军的苦头吃不得,神机营也轮不着他这样,若要重振徐家门楣,他只有走科举这条路子。
“依徐安尧所说,借由安邹氏的人脉他原先已经搭上谢家的关系。谁曾想临门一脚前,主考官员换了人,他那个后爹是个眼皮子浅的,直呼上当受骗,连着他娘再不肯往外掏银子了,这才让他错失高中的机会。”
英王世子听得有趣:“这个蠢货,竟只凭着他没高中就能笃定有人徇私舞弊?”
“自然不是那么简单,徐安尧提起下场考前,他与素日厮混的几个兄弟喝酒时,其中一人说漏了嘴:十万两银子买一个名次,若他娘肯出钱,这等好事定也少不了他。原先徐安尧并未在意,当成笑话听下,却不想昨日榜单贴出,那日桌上与他喝酒的三人皆是榜上有名.......”
“哦?那三人的名字你可查到了?”
“来您这里之前我已经确认过,您只看这里.......”沈济川适时递上早已备下的今年登榜贡士名册,“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徐安尧提到的名字。”
英王世子眼睛一亮,不由得笑出了声:“呵!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三个人名字都在最后这页,四十八、五十三、五十九.......既不打眼自然也不会让人猜疑。”
“世子慧眼!”
“你且让人去试探一下这三人,最好能问出到底是谁收了他们的银子。”
“卑职擅作主张,”沈济川闻言立即跪下请罪:“人已经招了,收他们银子的是本届副考官张信张大人的家眷……”
“哦?”英王世子微挑眉头,“且不论这三人都是官宦子弟,即便他们所行已触犯律法,进士举人贡生那可是都能得特赦的,沈大人雷霆手段,就不怕惹火上身?”
“卑职一时被旧时恩怨冲昏了头,得来的消息只殿下能用得上,旁的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收受考生银子的副考官张信与谢逢春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初留下此人怕也是皇上作为安抚谢逢春之用。
“……”英王世子上前亲扶起沈济川,“原就是因着我自家私事连累你丢了指挥同知卫的位置,我怎会看不到你的憋屈……”
“世子这话折煞卑职了,”沈济川急忙后退两步垂首行礼,“原本就是卑职心甘情愿的,何来的憋屈?卑职只是……”
英王世子抬手止住沈济川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今日我只与你交个底,跟我英王府一条心的人父王与我从不会亏待了谁。安心等着,该你的东西终会回到你的手上……”
“是。”
待人离去,英王世子再看向案前名册时,眸色转而森森:谢逢春啊谢逢春,天要收你,看你这次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