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一声的呼唤,欢迎从欧式铁架床上逐渐清醒过来。
这铁架床跟自己家里的床可比不了,稍微一动就咯吱咯吱响。
欢迎翻身睁眼,却见床边站着一个穿着宝蓝色旗袍的中年女性,她恭敬道:“小姐,您是想先沐浴,还是先吃早饭?”
欢迎心中忖度,她没有叫自己官掌柜而是叫小姐,甚至还可以进到卧室叫自己起床,想必这个人应该就是家中的管家。
理清楚来人身份后,欢迎说道:“我先沐浴吧。”
“那小姐您先洗澡,我去楼下准备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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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离开后,欢迎环视四周,心想这不就是那种穿越小说里面常写的——
“早晨,总裁在他五百平方米的大床醒来……”
自己虽然没有五百平米的大床,只有一个一米五的小床,但有人伺候还真是有点不太适应,看来自己没有富贵命啊。
不管怎么说,这梦可算是续上了!
可是,曾世庭去哪了?
算了,等会儿再去找他吧,毕竟自己还没试过在民国洗澡呢,先体验一下再说。
欢迎走到屏风后面,拉开浴帘,身上的西洋睡袍刚脱掉一半,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官掌柜——”
这声音冰沙沙的,不是曾世庭又是谁?
“原来你在这儿呢!”
欢迎看向曾世庭,却发现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抬眸扫到欢迎身上的吊带睡裙,又迅速地别过脸。
半晌……耳尖红了。
他轻咳一声,僵硬道:“官掌柜,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欢迎心想,这有什么,吊带睡裙而已。
在现代这就是夏季标配穿着,毕竟内衣外穿都是一种时尚!
生活在旧年代的曾世庭还真是一个纯情少年,不过想想也是,他毕竟活在都快一百多年前了,思想跟不上自己也属正常。
欢迎穿好睡袍,问道:“你怎么躲在这里?”
曾世庭抬眸答道:“你忘了,是你把我藏在这儿。”
“哦……”欢迎点头,“那我还挺机智的,毕竟这浴室除了我也不会有旁人进来。”
曾世庭道:“我猜曾家应该快派人来了,还望官掌柜再帮我一个忙。”
他说罢,眼神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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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院子里,虽天刚亮,但长生棺材铺的众伙计们已经忙碌起来。
欢迎穿好衣服来到一楼,果然如她推测,后院是制作棺材的地方,伙计们有的在用木砂纸打磨棺材,有的在刷红漆,有的在刮腻子……
当她走下去的时候,院里的每个伙计都会恭敬地问好,称呼她——“官掌柜”。
欢迎一一回应点头,但眼神却逡巡着每个人,仿佛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有一个伙计凑过来,展示着自己刚雕刻的棺材两邦,邀功似的问道:“官掌柜,您看我这个犀牛望月雕的怎么样?”
欢迎打量他,瘦高个儿,身量跟曾世庭差不多高,方脸圆眼,长相也还算张正,应该可以以假乱真,便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旁边扛木头的小胖墩嘴快道:“掌柜的,您忘了?升官的名字还是您给他取的。”
那名叫“升官”的高个子伙计揶揄道:“发财,就你多嘴!”
欢迎心想原来这两个伙计一个叫升官,一个叫发财,看起来还都挺靠谱的,应该帮得上忙。
她眯眼笑道:“升官、发财,先把手里的活儿放下吧,今天我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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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欢迎换上了素白色的马甲旗袍,内里是喇叭袖短衫,外面是长到脚踝的旗袍马甲,下摆是跟袖口呼应的小浪花边装饰。胸前挂着仙鹤长链压襟,下边垂着一颗青金石。
因是参加葬礼的装扮,所以并没有过多的装饰,而且曾府家风守旧,相对老派,若是穿新式旗袍,恐怕也不太妥当。欢迎翻遍衣柜,终于找到这么一件相对保守的老式旗袍。
就在这时,管家来敲门:“小姐,曾家的人来了。”
欢迎回应:“知道了,桂香姨,我这就下去。”
通过刚才询问升官和发财,欢迎已经基本上把长生棺材铺里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也知晓了这位管家名叫吕桂香,从很早之前就在家里帮忙了。
欢迎来到院中,再次看到忠义叔,内心十分复杂。不过为了帮曾世庭,还是要和这位老戏骨狂飙演技。
忠义叔面色温蔼,上前一步道:“官掌柜,昨日多谢您施以援手,那我们今日就把大少爷的棺椁抬走了。”
“慢着——”
欢迎道:“我没记错的话,今日你们大少爷便要入土为安了吧,既如此,不如我帮你们封棺。”
忠义叔躬身道:“多谢官掌柜好意,但今日还有些亲属从外地赶来,还望能再看大少爷最后一眼。”
欢迎点头:“虽是人之常情,可是如今这月份天气炎热,若开着棺盖,尸骨容易腐烂。不如这样,我先封上两颗棺钉,若有外地亲属想要再见你们少爷一面,便从棺材缝里望一眼就是了。”
见忠义叔有些犹豫,欢迎开始搞封建迷信攻心。
“你们少爷是少年离世,跟寿终正寝可不一样。我们这一行讲究,‘盖生者,气之聚。凝结者成骨,死而独留。’若是棺盖大开,身上的气散了,或者尸身腐烂了,这不仅对逝者不敬,更对你们曾家人也不好。”
忠义叔闻言,赶忙道:“那就按官掌柜说的办吧。”
“好。我封棺之后便不可再随意打开。”
欢迎招呼伙计,用棺钉封好棺椁后,说道:“我跟你们少爷曾见过几次面,也算旧相识,本应该也去吊唁一番的。不如我跟你们一同回去。毕竟出灵发引之前还有好些流程,大钱引路,亡人带灯,讲究可多着呢,我还能帮你们盯着点。”
“那就辛苦官掌柜了。”
欢迎微微颔首,转身朝院里喊道:“升官、发财,带好东西,一会儿记得跟上来。”
*
欢迎跟着忠义叔和抬棺的伙计们来到了曾宅。
一进门,曾世阆便迎上来,二人算是正式打了个照面。
欢迎端量起这位二少爷,这张脸也是鲜眉亮眼,是那种出现在民国电视剧里,也能让自己不换台的长相。毕竟他有几分像曾世庭,但曾世庭儒雅俊朗,曾世阆多了些伶俐机敏,可不知为何,欢迎总觉得此人善于伪装。
比如此刻,他明明知晓曾世庭没死,但这张脸流露的悲伤之情,连欢迎都要信以为真了。
曾世阆看到欢迎也很意外,问道:“这位是……”
欢迎走上前去,行礼道:“我是长生棺材铺的官真,之前跟你们少爷也算旧相识,特意前来吊唁。”
她说着给曾世阆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二少爷,你们家大少爷昨夜托梦给我,他已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稍后灵堂之上,还望二少爷别忘了你与大少爷的约定。”
曾世阆剑眉微蹙,但还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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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灵堂,发现曾宅上下无不哭天抹泪,就连二姨太和四姨太都涕泪交垂,拿着手帕连连拭泪,忠义叔更是面色哀恸。
看来自己那点职场演技和这大家族里心怀鬼胎的各位影后影帝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淄衣的女人走进来。
她头戴尼姑帽,神情虽悲痛但克制,她一步步来到棺材边,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另一只手拿起佛珠,垂头默默念诵。
欢迎推测,想必这位就是曾世庭跟她说过的出家的三妈妈。
时,人群里一阵骚动,原来是曾老爷被人搀扶着走出来。
他面色苍白,脚步虚乏,但还是强撑着精神主持丧礼:“多谢各位拨冗前来,小儿世庭自幼体弱多病,缠绵病榻,怎奈英年早逝,掩涕永哀——”
欢迎深吸一口气,高声打断道:“曾大少爷恐怕不是早逝,而是被人害死!”
此言一出,灵堂上的众人一片哗然。
曾世阆挺身问道:“官掌柜,你这话是何意?”
欢迎顿时心跳如雷鼓,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做过如此放肆出格之举,但为了帮曾世庭揪出幕后黑手,还是要硬着头皮把这出戏演下去。
她转念一想,反正自己是在做梦,就算捅娄子又怕什么?
欢迎咬咬牙,拿出在公司年底述职时侃侃而谈的魄力,上前一步道——
“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道,我官真能够成为长生棺材铺的掌柜,那是因为我官家祖上自有仙缘,所以我自然也精通那么一点过阴的本事。昨夜,你们的大少爷曾世庭给我托梦了!”
众人闻言诧异,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
欢迎扫视众人:“常人总以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殊不知,亡者的话只能说给懂的人听。你们的曾大少爷告诉我,害死他的人就在这灵堂之上。”
话音未落,灵堂陷入凝固般的死寂。
曾世阆倒是非常配合地演戏,帮腔道:“是啊,父亲,哥哥虽然体弱多病,但前段时日明明已经好转,怎么会骤然离世呢?确实应该再查一查。”
“二少爷说的对。”欢迎嘴角一勾,“所以我便带来了查到的人证。”
她说着拍了拍手,“升官、发财,把人带上来。”
两位伙计架上来的,正是上次做梦时被擒住的哑巴和瘸子。
这二人被布条堵住嘴巴,拼命挣扎,在看见四姨太后,瞬间朝着她的方向呜呜求助。
四姨太见此,登时神情大变,往后退了半步。
欢迎道:“昨日夜里,这两个人来到我长生棺材铺,在你们大少爷的棺椁前鬼鬼祟祟,甚至还带着洋火枪,也不知道是谁找来的杀手,生怕你们大少爷没死透,还要再补上一枪。我说的是吧,四姨太?”
灵堂上,众人的目光望向了人群中的四姨太。
四姨太倏地转身对着曾老爷大声哭诉:“老爷,不是我,我不认识他们,我是被冤枉的——”
“你确实冤枉,花了50块大洋,却只请到两个草包,办事不力,还被人抓住了。”欢迎说着从小挎包里拿出四姨太的钱袋子,扔在地上。
曾宅里,有眼尖的伙计指出:“那钱袋子好像见四姨太拿过……”
四姨太尖声辩驳:“那不是我的东西,是有人要诬陷我,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曾老爷失望地看了眼四姨太,别过头去。
欢迎环顾众人,高声道:“我再次说明,要是有人想在我长生棺材铺里胡作非为,装神弄鬼,就要做好买棺材的准备。四姨太,就算你不为自己积德,也要为尚未出生的孩子积点德吧?”
四姨太顿时哑口无言,差点瘫坐在地上。
“买凶杀人的说完了,接下来是装神弄鬼的。”
欢迎说罢,从小挎包里拿出泥人和木偶展示在大家面前。
三妈妈毕竟是出家人,一眼便认出此物恐怕被施了妖术,问道:“如此不祥之物,怎么在这位小姐手里?”
“问得好。”
欢迎答道:“这就是昨夜要治你们大少爷魂飞魄散的妖物。还有一个纸人,已经被烧掉了。三姨太,你一定知晓这妖物叫什么吧?”
只见三姨太一掌侧立置于胸前:“这位小姐还是称贫尼为摒尘吧。此乃害人之物,出家人言不恶口,若言此物之名,恐怕会造口业。”
欢迎微微欠身:“那便由我来说,这正是纸人剪辫、傀儡生魂、妖物压身,并成为三大妖术。生者见之,会堕入幻境自残而死。若是施法在死者身上,则会魂飞魄散。你们曾家何人每天搁自个屋里开坛设法,想必各位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摒尘师太看向二姨太:“大少爷已死,你何至于此呢?”
二姨太嘴唇紧阖,没有说话。
欢迎直言道:“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正是因为大少爷死了,二姨太怕他化作厉鬼报复自己,所以才赶尽杀绝。可见,大少爷生前,二姨太也没少下黑手。”
二姨太倒是个性子硬的人,冷冷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跟世阆无关。”
曾世阆拉着母亲的手,一脸痛苦纠结之状。
曾老爷缓了缓问道:“官掌柜,你的意思是害死我儿的是我的二夫人和四夫人?”
“不。二姨太的妖术跟四姨太找的杀手,并不是害死曾世庭的凶手,真正置他于死地的是毒杀。”
欢迎从包里拿出了那份药渣,“而投毒之人正是你们府中名叫忠义的老奴。”
话音未落,曾宅众人无不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