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玄子趴在车窗边吐得翻江倒海,差点把苦胆都吐出来,幸好有穆克登在一旁拍打后背,才终于缓过这口气,但脸色依旧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状态还是不大好。
赵凡天戏谑的看着这个京城来的小少爷,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他指着窗外被黑暗笼罩灌木,对小玄子道: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至少还躲藏着数百流民,刚才那十几个人,不过是来试探我们的深浅罢了。
一旦那些人得手,这数百人就会冲出来将我们咬碎,经了这几个月,如今这里早已已经成了鬼蜮,还存着善心的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小玄子被这话吓了一跳,忙向外看去,果然在道路两边的灌木丛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影子晃动,只是天色太黑,分辨不出是人还是野兽罢了。
赵凡天继续说道,“这又算的了什么,东汉末年,军阀割据,曹操诗中所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只怕比这场面更恐怖。
或许东汉太远,就是如今的蜀中,或许和诗中的场景差不多吧,张献忠先屠戮蜀中,而后你们满人又跟着血洗了一次,我听说四川的老虎已经多到差点把知县吃了。
所以,无论何时,只要战争来时,最苦的永远是底层的百姓,他们无处可逃,也没有钱逃命,只好在这里苦挨!
什么故土难离,这都是屁话,那些有钱有权的,我怎么不见他们故土难离,只怕这会儿早跑路了吧!”。
小玄子猛的直起腰,一把推开帮他拍打后背的穆克登,瞪着赵凡天说道:
“不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你不是普通人,凭借你的声望,绝对可以让这些商人乖乖交出粮食,有了这十几车粮食,不要说几百人,就是上千人也够分!你为什么不做?”。
赵凡天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小玄子道:“看来,你还真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小少爷,也实在是看的起我。
首先,我自问,还没本事仅凭一句话,就能让这些商人听我的吩咐。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我可以让这些商人交出全部的粮食,也能保护他们不受流民侵害。
但你想过没有,这些商人血本无归,一旦消息传开,还会不会有人再冒着掉头的风险,将粮食运进曹州?
如果没有粮食运进来,那只会饿死更多的人,你说我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呢?”。
小玄子被彻底搞懵了,颓然的缩回自己位置,他曾设想过赵凡天会以种种借口来解释这件事,但万万想不到,竟会得到这个答案!
他想反驳赵凡天,却发现,貌似那人说的话,真的可能会发生。
见把这少年说的自闭了,赵凡天也不再理会这少年,只是吩咐大猫看好行李,防止被人浑水摸鱼,自己则观察外面的情况,时刻做好戒备。
赵凡天从未有一刻,像今夜这般,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视力太好,竟是件痛苦的事。
从窗外望去,只见道路两旁的树木,下面的树皮几乎全被剥光了,露出白生生的树干,一想便知这肯定是那些饥民干的。
路上随处可见草席裹着的尸体,瘦骨嶙峋的肢体从破席中探出,干枯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路边。甚至有人被直接遗弃在路边,他们的尸体残缺不全,也不知是被野兽撕咬过,还是被同类分割,白骨依稀可见。
苍蝇在这些尸体上空飞舞,有些地方多到已经将树枝压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
而那些商队的护卫,似乎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他们面无表情的用手中的长矛将挡路的尸体挑到一边,并驱赶着苍蝇,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什么。
赵凡天虽说穿越到这个世上,就在一片乱葬岗,但像这样,饿殍遍野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难道就是战争?
他似乎终于明白张养浩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代表了什么含义!
其实自从知到自己穿越进这个聊斋世界,赵凡天其实一直都抱有一种游戏心态的,他始终认为,这不过是一本书,而身边的人也都是纸片人,但今夜的所见让他很不爽。
赵凡天烦躁的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车窗外的景象,而小狐狸似乎明白他在烦躁些什么,只是乖巧的卧在他怀里,不时用尾巴帮他赶走飞进车中的苍蝇。
车内一片死寂,再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压抑的几乎让人窒息!
幸好,这趟旅程只出了一次意外状况,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就顺利抵达了曹州城。
和出城时一样,见到商队来到城下,早有士兵殷勤的打开城门,将车队接进城中,当然一切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几袋粮食,早已让那些守城的士卒笑得合不拢嘴。
车队直接进入到一所大宅内,院里早有人等候,见车队进来,便忙着将车上的粮食和杂货卸下。
赵凡天并没有在这里逗留,趁众人忙乱之机,悄悄带着大猫溜了出来,小玄子一直留意赵凡天动向,也跟了出来。
出了院子,小玄子紧走几步,追上赵凡天,好奇地问道:“赵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凡天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说道:“没什么,有点烦躁,想到曹州城里随便走走,你跟着大猫就好。”
说罢,他便转头叮嘱大猫:“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随后,赵凡天便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起来。
与想象中不同,城里的秩序并未崩溃,街道两旁酒肆林立,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边的买卖照常营业。
虽然路上满是沿街乞讨的乞丐,路边也随处可见卖儿鬻女的饥民,但四处穿梭的衙役和士兵,还能基本维持这里的治安,从这点来看,曹州的这位知县老爷还是有些本事的。
小玄子到底是少年心性,情绪恢复的快,他跟着赵凡天,东张西望。
突然,他停下脚步,拉住赵凡天道:“赵大哥,坐了一夜马车,肚子早都饿了,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吧,我请你!”
赵凡天顺着小玄子的指向望去,一间酒肆映入眼帘。这酒肆虽然只有一层,但占地着实不小,门脸也气派,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四个烫金大字“谢黎酒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