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之下,他本想一剑杀了她,以血耻辱。
但看到她笑容凄凉,闭上眼引颈受戮的惨淡模样,剑气却又情不自禁地倾斜。
他一剑斩破了两人合力共筑的爱巢,丢下一句“你我恩怨两清”之后,然后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去。
他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再回到那个屈辱的地方,再去见那个虚伪的女子。
可回到宗门,重新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时,他眼前闪过,心中一念即起的,却总是那道身影。
他以为,自己只是愧疚。
毕竟她与他欢好,虽只是为了修炼,却也是真实地救了他一命。
何况他当时虽失忆,却并非失智,那一夜和那后来的一夜夜,说到底,也终究都是他自愿。
既是自愿,就该自负。
而他却将这一切的怒气都发泄到一个弱女子身上,实非君子所为。
想通这一点后,他终于还是回去找她了。
他想跟她道歉,想予以她补偿。
却不想等他回去之时,茅屋坍塌如故。
而她,早已不知所踪。
她像一个五彩缤纷的梦幻泡影,曾经令他的世界短暂地鲜活。
泡破影散后,他也回归了孤寂。
他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全当这段露水姻缘只是修行大道上的一个坎。
迈过了,就过去了。
然后,他比以前更加专心致志地修炼,最终在百岁之前成功结婴,再一次不负众望地让宗门引以为傲。
之后,他静极思动,忽然想出去走走。
正好师门有个跨州任务,需要元婴修士坐镇,他便去了。
出色地完成任务后,他启程回宗门,却在一座大城中转时,忽然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他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女子转过头去。
尽管连面容都未见到一丝,他却有个预感,那就是她!
他不自觉地用神识偷窥了她。
他没看错,那就是江蕾,那个曾经无数次对他甜言蜜语的女子。
然而,彼时她的身边却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男人。
他漠然地收回神识,全当自己从未见过她。
没想到几天后,他却又在渡口见到了她和那个男人,还和他乘坐同一艘渡船。
只是他坐的是顶层的头等舱。
而她和那个男人则在最底层。
这时,他才注意到她竟然才筑基后期。
他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专修风月功法的女子,只要找个修为比自己高的男修双修,修为就能日益提升。
却数十年了,都竟然只是筑基后期?
要知道他们分开之时,她都已经是筑基中期了!
虽然她的资质不是绝佳,但以她的勤奋程度,怎么可能还是筑基后期?怎么可能还迟迟没有突破到金丹?
她身边那个男人不就已经是金丹了吗?
难道她没有再找男人双修?
这个念头隐隐在他心底萦绕。
但看到她和那个男子言笑晏晏的样子,他又立刻打散了这个念头。
他冷漠地想,不过是一个早已分道扬镳的异路人,她修为深浅,又关他何事?
她最好别以为曾经和他有过几夜情,就攀附上来,想勾引自己和她再春风一度。
若是如此,他定要让她知晓什么是自取其辱。
但渡船在天上行驶了十数天,她却始终未曾在他面前露过面,甚至都没再去公共的甲板上。
他又想着,还算她识趣,要脸,决定将她彻底抛在脑后。
可他的心早就比他的脑子有主见。
当渡船遇到一大群飞禽袭击的时候。
尽管出于职责,他第一时间选择了保护同门,但还是分了一缕神识在她身上。结果却见她在颠簸中掉下了渡船,直坠下方的万里黄沙。
那个和她一起的男修,却根本不见踪影。
那是一片即便是金丹巅峰的修士也得极为小心的凶煞之地,何况她一个小小筑基?
他又怒又急,却无法撇下同门,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危险,然后才御剑去寻。
等他赶到时,早已不见她的踪迹,只有几段沙兽的尸体和一小摊鲜血。
这些沙兽虽然单个只有三四阶,却是群居妖兽,一旦发现猎物,就会一拥而上。
就算是金丹修士都难免头疼,往往能避就避。
而江蕾却不过才筑基后期。
一想到江蕾此时可能已经被沙兽吞噬,他的心便陡然刺痛。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
那一段情在他心里,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了断过。她于他,更是恩大过于仇。
他决定去找她,彻底了解这段孽缘。
他找了很多天,杀了无数沙兽,见到几处人类血迹,却始终不见她的踪迹。
心意烦乱下,他一时大意地中了招,跌入沙蜃的幻境之中。
这只沙蜃已在这沙漠中生活了千年之久,品阶已达九阶,离化形只有一步之遥。
传说这沙蜃最喜欢玩弄人心,性情也极为难测。
有时候非常暴虐,踏入其领域者必死。
有时候又出奇地温和,不但会主动将迷失者送出沙漠,甚至还会赠其一件前人留在此处的宝物。
有个小宗门的弟子便是无意中堕入沙海,又被沙蜃完好送出并赠其一套完整的修炼功法,从而不仅自身一鸣惊人,还带领其小宗门晋升为中级宗门。
所以哪怕明知这沙蜃编织的幻境少有人能挣脱,但每年也总还是有那么一些心存侥幸者主动踏入沙海,想要寻求机缘。
顾极却知,自从数十年前,有数位元婴修士前来沙海,想要合作杀蜃取珠,却无果之后,它对于人类这种生物早已更加戒备。
自那以后,更是从未留过活口,全都汲取成了自己的养分。
最令人恐怖的是,这沙蜃还会吞噬人的记忆,然后再用前人们的真实记忆来编织更加逼真的幻境,令得后来者越发深陷其中,难以分辨。
而就在他察觉到异常,立刻就要撤离的时候,却看到前方有个人影倒在地上。
即便依然只见背影,不见正面,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江蕾。
她浑身都是伤痕,乌发披散,还有几缕明显沙蝎的钳子剪断了,正凌乱地贴在她的鬓边。
沙漠炙热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她小巧的耳朵上,那被光线穿透的近乎透明的耳垂上,清晰可见没有一点耳洞。
浮渊界的女修大多都会打耳洞,再佩戴一些法器法宝炼制的珥珰。
但她没有打耳洞。
这是她趴在他胸口时,他亲眼所见。
正是因为这个细节,他迟疑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的耽搁,他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了。